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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妈妈在看到门边的他的时候就收敛了面上的伤心,虽然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身后,保姆阿姨走过来揽着他的肩膀进了病房。 之前空荡荡的脑子里好像终于充进了氧气,开始运转。 外公面色惨白的躺在病床上,闭着的眼睛让他显得更憔悴了。被子几乎都没有太突出,外公像是一张纸片似的被埋在被子下面,是肉眼可见的瘦弱。 妈妈的脸色也不太好,本来就是病弱的身体更加弱不禁风了。 她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好,神情暗淡无光,眼底藏着压都压不住的疲惫,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脊背也弯了下去,佝偻着身子与面前高大的男人说话。 带着一股难堪的谦卑。 妈妈轻轻招了招手,叫他过去。 “桐桐,这是你爸……你小时候见过的。”妈妈的声音不再柔和,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粗粝干涩,像是干旱了许久的龟裂土壤里发出的最后的求救。 贺秋桐:“……” 那个眼熟的爸爸没有说话,贺秋桐紧张又难受, 他看着不敢直视他眼睛的妈妈,又转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西装革履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爸爸了,这人也确实很像他在妈妈卧室床头的结婚照上看见的爸爸。 只是好几年时光的打磨,这人也有了许多变化,比照片上看着发福了一点,眼里的温柔此刻竟不见丝毫。 贺秋桐徒劳地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强力胶水黏住了。 他想叫一声爸爸,但开不了口。 这人太陌生了,父子应该是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让他叫一个陌生人爸爸,他一时词穷。 不过这人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叫他,在妈妈面前敷衍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发,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控制着自己没有躲开男人的手。 贺秋桐在一边干站着,视线落在病床上躺着的外公身上。 病床上的外公面如金纸,竟然比病床上的白色床单看着还要苍白一些。 原来不知不觉地外公原本乌黑的头发也有了白色,脸上的皱纹像是一道道难填的沟壑纵横生长,输液的手上皮肤干瘪青筋突出…… 他这时才骤然意识到,这是是撑起他童年的超级英雄也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人。 贺秋桐名义上的爸爸冷漠极了,就连对他妻子说话也是板着一张脸,声音冷得仿佛是北极的冰川。谈论的话题也是没有一丝人情味的金钱。 “你父亲的治疗的一切费用都记在我名下。我那边还有事情,先走了。” 他看着爸爸扭头走了,西装穿得那么合身,领带打得那么正,说出的话是那么冰冷。 他感觉妈妈捏着自己的手臂的手突然缩紧,一阵阵疼痛从手臂上传来。 贺秋桐咬牙忍者,一声不吭。 他知道,这不是妈妈带给他的疼痛,是他那个父亲带来的。 他以前对于父亲的幻想像一面被重重摔在地上的镜子,粉身碎骨是它的最后归宿。 但贺秋桐没时间去管这面落在地上还扎脚的破镜子。 妈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外公倒下了以后妈妈每天的精神头也越来越差。 他不得不每天放学就跑来医院帮忙,虽然请了护工,但他还是每天都来医院看看外公看看陪床的妈妈。 第二天他放学来到医院的时候外公已经醒了,看起来状态不错,至少比昨天躺在病床上那样虚弱的样子好得多。 坐在床边的妈妈反而更像是病入膏肓的人,面色甚至隐隐有些青黑。 他的在看到外公状态时放回肚子里的心,在看到妈妈的时候又提了起来。 “妈,你要不要躺着睡睡觉。外公这里我和护工叔叔看着就行。”他劝说道。 可是妈妈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还是一直盯着外公的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看向了他,“妈妈没事儿,妈妈就坐会儿。” 妈妈的态度很执拗,外公后来跟他一起劝说也没能成功,贺秋桐知道是劝不动了,默默叹了口气。 他从果篮儿里拿了两个苹果出来削,苹果很大一个,手有点拿不住,所以削得断断续续的,远没有妈妈削得好。 他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妈妈教他削苹果的样子。 妈妈坐在窗边给他做示范,白皙灵巧的手下,苹果皮蜿蜒而下,削完一整个皮都不会断。窗外的阳关照射进来,把整个画面都染得暖黄暖黄的。 那个时候的妈妈虽然也是时时刻刻都带着病气的,但是面色温柔眼带光亮。也没有现在这样的憔悴疲惫。 再晚些的时候外公睡下了,直到外公轻轻的鼾声响起,母亲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被妈妈拉着来到病房外面。 “外公睡了,等会儿保姆阿姨带你回家。”妈妈弯着腰贴在他耳边说道。 “妈妈呢?妈妈不和我一起回去吗?”外公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他下意识的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了。所以很疑惑妈妈这样执着地想要陪床的心情。 “妈妈陪着你外公。桐桐乖。” “妈妈,外公生了什么病呀?”那个时候的他不太懂事,小孩子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直接就开口问道。 “……” 他的问题之后,病房外的走廊上有一阵子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