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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红灯亮起,走廊上慌乱的脚步声也随之止歇。 一人扶着墙慢慢走来,泡在福尔马林味的阴冷空气中,捂着嘴重重地干咳,直到纤瘦的腰背深深地弯了下去,整个人跌坐在地面上,无力地发颤。 一贯洁癖严重的人,白衬衫上此刻都是黑色的结块血迹,痕迹拉得细长凌乱,像是被老树枯枝肆意刺穿他单薄的胸膛,留下了无数触目惊心的暗黑伤口。 “梁先生,对于您母亲的事,我很抱歉。” 梁瑄慢慢抬头。 眼前的中年人身着西装,与黑夜融为一体,而五官又普通至极,是丢在街上立刻就会泯然众人的那种低调与谦和。 “抱歉?” “是,我只是受您父亲所托,接您母亲团聚,可不料途中发生了车祸,实在是对不起。”曲文涛弯了腰,真诚地如同设定好程序的人工智能。 “呵。父亲,团聚,不料,对不起。” 梁瑄嚼着这几个冷薄的字眼,抵唇轻笑,气声很重。 曲文涛想搀扶他起来,梁瑄只淡淡地看他一眼,用沾满血迹的右手,扒着深蓝色塑料座椅的边缘,颤抖着撑起了身体,将自己挪到座位上。 他的眉目冷如霜,腰背挺得很直,一如凌雪寒梅,冷傲淡漠,拒绝接受刽子手的任何施舍。 曲文涛也不强求,只是坐在他身旁,弯下腰,十分真诚地说道:“梁先生,我觉得,您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 梁瑄唇边噙着冷嘲。 “嘉和的设计总监?” 曲文涛点头,却又摇头:“不止,还有您父亲的债务和您母亲的疗养费。” “为什么选我?” “因为您是沈先生信任的人。” 梁瑄又笑。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曲文涛静静看他半晌,从包里拿出一摞合同。 “沈先生几天后回来,会带着破解版的芯片资料。您的考虑时间,只到那日为止。” 梁瑄视线缓慢地落在那摞合同上,仿佛在看一堆无用的废纸。 “我要是不签,你们打算撞死我妈?打死我爸?再杀了我,是吗?” 曲文涛十分遗憾地点头。 “当然,老板不希望这样的人间惨剧发生在梁先生的家庭里。老板一家子心软,看不得妻离子散,阴阳两隔。” 梁瑄轻轻地咳嗽一声,又牵了个嘲弄的笑。 “华清金融的人文关怀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曲文涛仿佛听不懂人话,又欠身点头。 梁瑄视线轻轻落在手术室的红灯上,沉默片刻,忽得笑了:“报警没用,对吧?” “是。”曲文涛十分真诚,“您没有一点证据,而您的父亲,确实是债务人。” 梁瑄乌黑睫毛低垂,落下一片鸦羽阴影,藏起了他眸中的颤抖与痛楚。 “我需要时间。” “当然。” 曲文涛甚至算得上绅士地不再多话,留下了那摞合同,转身要走。 当他提步迈向黑夜时,身后的梁瑄忽得问了一句。 “我们,是不是见过?” 曲文涛浸泡在惨白的灯光下,侧身站着,神色有些玩味。 “您说我是刽子手,其实,您不也无意中做了一次凶手吗?” 小女孩天真娇俏的含笑双眼出现在梁瑄脑海里,耳畔还回荡着那句来日方长的约定。 梁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今朝已毁,谈何来日? 曲文涛又走近半步,在他耳边蛊惑:“梁先生,您回不了头了,所以,来这边吧。” 梁瑄如坠冰窟,整个背都几近麻痹,他眼前一阵阵地染上黑晕,喉头铁锈味道越来越浓重。 眼前的人来了又走,月落日出,日夜轮转,可这些都唤不醒梁瑄。 他只是直挺挺地靠着塑料座椅的后背,如一株拼死攀长的枯枝,死死咬着藤蔓,仿佛只要松口,整个人就会摧枯拉朽地倒下去。 陈晋终于出了手术室,踩着清晨第一缕阳光,飞奔向手术室外等候的人。 可那人看上去太不对劲了。 “梁瑄?” 陈晋快步跑了过去,用酸软疲惫的手背轻拍梁瑄裹了一层寒冰似的侧脸。 梁瑄没有回应,而他脸上的表情,比陈晋过去七年见过最糟糕的时候还要更可怕,有一股再也无可挽留的倾颓。 陈晋又气又怕,在他耳边低吼:“温阿姨救回来了,只是身体还虚,需要休养。梁瑄,梁瑄,你醒醒!!” 梁瑄失了焦的视线慢慢凝聚在陈晋身上。 “...陈晋。” 陈晋几乎要为他能喊出自己名字而掩面嚎哭了。 “哎,是我,是我。这样,你哭一嗓子,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成不成?” “...来医院的路上,妈一直握着我的手,直到昏迷前,还是那句老话。” 他的声音很迟缓,仿佛被回忆泥沼禁锢,连呼吸都接不上,断断续续地,却好像又带上了一分笑。 “你说,这七年,妈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陈晋不敢说话。 梁瑄以前说过,那句话大抵是照顾好他那个该死的爸,不要挑战世俗底线,找个女孩恋爱,躲在社会伦理框架下,安全地活一辈子。 这话不能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