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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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无用之人,孟璟说,并非我妄自菲薄,此乃事实。 陆怀薇又是一声轻叹:你呀 院门口来了两名带刀官差,拖着一个浑身脏污的少年,一路疾行入了檐下,把人丢麻袋似地丢进屋子里。 议事大厅装点得素雅,窗明几净,不染灰尘,满江雪在侧旁净了手,落于上座,陆怀薇拿帕子掩着口鼻,给她奉了茶。 这柳八入狱后,要死不活地颓废了几日,底下一名官差冲满江雪拱了拱手,昨儿个突然来了精神,跟回光返照似的,说那雅先生没交代的幕后真凶,他知道是谁。 陆怀薇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说道:大人既带着他来了我们云华驿站,可是那真凶就在此处? 那官差道:正是,总之这小子是这么说的,他若真能把那真凶揪出来,我们知府大人说了,将功抵罪,或可饶他一命改为流放,事关生死,在下以为,他应当不敢胡乱指认。 也就是说,那真凶混在了云华驿站,紫薇教细作真是无孔不入。 陆怀薇侧目,看向满江雪。 满江雪捏着茶盏,头也不抬地说:把人都叫到院子里。 纵然已经知晓难民中毒一事从头到尾都是紫薇教在搞鬼,但究竟是谁同那雅先生搭的线,却还始终没个眉目,眼下这少年为了保命要将那人供出来,众人闻讯而来,自是十分配合。 庭院里花影深深,花间站了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弟子们得了传讯,都搁下手中的事情赶到了此处。 投毒那夜,我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柳八戴着枷锁,伏跪在地,瑟缩道,雅先生告诉我,投毒一事他不会亲自到场盯着,但为了防止我临阵脱逃,他说驿站有内应,事成之后会与我接头,当时我与几位哥哥驱车离开,那人就立在后门口冲我打了个手势,我依稀记得相貌。 依稀记得?陆怀薇审视着他,夜半时分,仅仅打过一个照面,你又只是依稀记得,若是认错了人,你能负得起责? 柳八形容憔悴,含泪道:这几日在狱中数次回想,就算只是依稀记得,但那人只要站在我眼前,我必定能把他认出来,这位姑娘,我秋后就要问斩了,岂会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我向你们保证,我柳八绝无半句虚言。 陆怀薇留心着他的神色,发觉这少年似乎不像是在说谎,便侧过身,冲身边一名弟子问道:人都来齐了? 那弟子点点头:方才已经按着名册清点过了,姚定城所有驻守弟子都在此处,包括后头跟着尹师姐与孟师兄来的,也都一并叫上了,一个不少。 陆怀薇便示意她也站到队伍当中去,两名官差随即将柳八从地上搀起来,开始挨个儿辨认。 雪花簌簌落着,和着寒风飘在了茶水里,又很快消融于其中,满江雪坐在廊下,静静观察着院儿里的人。 那柳八看得细致,每个弟子都要从头到脚好生端详一遍,近看不够,还得远观,半晌过去也只看了十来个人。 通过辨认的弟子们都站去了另一侧,没有轻易离开,只有孟璟与白灵动身入了长廊,站去了满江雪身后。 拿把椅子给你坐坐?白灵看了看孟璟,你脸色不大好。 孟璟扶着廊柱贴墙而靠,摆手:不打紧。 白灵关心道:是心疾又犯了? 嗯,孟璟蹙着眉,伸手按着胸口,倒是不疼,就是有点呼吸不畅。 你这病得静养,白灵说,当然了,你自个儿就是大夫,比我更清楚,不过你这两天也没累着,怎么还犯病了?是又伤了神? 孟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别成天忧思过度,想这想那,白灵说,你这人,年纪不大,派头却是老气横秋的,我师父都快七十的人了,性子可比你活泛。 孟璟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尹秋呢? 睡着觉呢,白灵说,先前你不是让我去叫她么?结果屋里没人,我还找了她许久,后来才知她是在师叔房里休息呢。 这时候睡觉她病了? 没病罢,许是没睡好,反正师叔不让我吵她起来。 孟璟偏过头,哦了一声。 话说你自己先前就在楼上,怎么还特地要我去叫她?白灵抖着鞋底的雪泥,随口问道,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怎么老爱使唤我。 孟璟顿了顿,口吻平淡地说:男女有别,我不方便敲她的门。 白灵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怪了,你们一向感情好,在宫里的时候就常一起走动,怎么离了宫还避起嫌来了?她说罢,目光泛起了些许戏谑,我的门敲得,小秋的门就敲不得,你是不把我当姑娘看,还是太把小秋当姑娘看? 孟璟捂着胸口的手无意识蜷缩了一下,她将视线落在院中,尽量自然地说:你们感情也好,你敲她的门也没错。 两码事,白灵扬着唇角,笑得有些别有深意,我是个姑娘么。 孟璟忽然间有点抑制不住的烦躁。 她难道就表现得那般明显? 仿佛世人都对她那点心思心知肚明似的。 雪落亭台,那风里裹了几片落叶,萧瑟而冷清,孟璟动了动唇,正要开口回话,耳中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响动,她循声而望,见是满江雪将手中的茶盏搁去了小几。 咔嗒一声脆响。 都不是?陆怀薇始终站在院儿里,她受不住风雪,故而撑了把伞。 这么冷的天,弟子们都冻得直跳脚,那柳八却是满头热汗,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已经仔仔细细看过好些遍的弟子们,仓皇着道:我没说谎我真没说谎!那天夜里真的有人与我接头! 平白挨了这么久的冷风,两名官差早就没了耐心,见状便怒喝道:死到临头,还在谎话连篇!你说那真凶是云华驿站的人,眼下却又指认不出是谁,你拿我们两个寻开心么?说!你到底见没见过凶手! 怎么没见过?我当时根本没醉,清醒得很!柳八面色惨白,手脚发抖,怎么会没有呢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兴许根本不是我们云华弟子,陆怀薇思忖道,他也许只是来驿站盯着你罢了,你怎么就笃定他一定是我们的人。 柳八一愣,面上阴晴不定,结巴着道:可、可他分明穿着你们云华弟子服 那就更好解释了嘛!一名官差高声道,真凶本就是紫薇教教徒,人家故意乔装打扮成云华弟子叫你看见,为的不就是栽赃嫁祸,给云华宫泼脏水?哎呀行了行了,你害死那么多人,就别想活了,走走走,回去! 原以为能凭此事求得一条生路,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逃不了掉脑袋,柳八当场抱头痛哭,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那时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要为了二百两银子赔上一条命! 柳八哭得肝肠寸断,被两个官差粗暴地架着手臂往门口拖去,他泪流满面,浑身瘫软,却在即将要离开庭院时倏然挣扎起来,伸直了手指着某处道:慢、慢着! 两个官差脚步一顿,神色不耐:又怎么了! 那个人柳八激动不已,嘴里飞溅着唾沫星子,快!就是他! 众人脸色一变,赶紧纷纷扭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见那长廊尽头的昏暗角落里,此刻居然多了个人。 檐角遮掩了天光,那地方一片昏沉,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能看见他穿了一身又脏又皱的云华弟子服,两手沉沉垂在身侧,提着两个木桶。 陆怀薇还未发话,白灵已率先反应过来,迅速一个飞身落去那头,一把将那人拽了出来。 霎时间,木桶倾翻,热水泼了满地。 一个浑身脏污、头发凌乱,脸上布满了疤痕的女弟子,即刻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第100章 是你?白灵惊疑不定,将眼前这人看了又看。 庭院中顿时一片哗然。 怎么是她? 她不是负责在锅炉房烧水的么? 是啊,原先是宫里的人,后来毁了容,来咱们姚定城快有两年了罢? 弟子们大感意外,都不约而同表露出了震惊之色,众人窃窃私语着,都齐齐朝那女弟子看去,反倒是那女弟子镇定自若,轻轻拂掉了白灵的手,平静地问:做什么? 你白灵先是扭头看了一眼久未言语的满江雪,后又看向陆怀薇,师姐,这 弟子们便又都将视线移去了陆怀薇身上。 这女弟子能来姚定城谋份锅炉房的差事,正是因为陆怀薇得知她的遭遇后心生怜惜,所以才把她安排到这里来,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是紫薇教的奸细! 陆怀薇自然也难掩惊诧,她将那女弟子端详了片刻,立即回首问道:你看清了,确是她无疑? 方才那柳八喊的声嘶力竭,十分笃定,可当他瞧见那女弟子的全貌后,却又一改之前斩钉截铁的态度,踌躇不定道:这、这怎么 别吞吞吐吐的!白灵见他这样子,禁不住喝道,是或不是,你且说来! 柳八如遭雷劈,抖着嘴唇道:我我那天夜里见到的人,脸上干干净净,没有疤 听他此言,在场众人都不免松了口气。 真是吓死人了,你就不能看清了再指认么? 就是!你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想好了再说嘛! 我们这位师姐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哪里去和紫薇教勾结?尽说胡话! 那柳八白着一张脸,方才抓住的一丝希望又一次破灭,他在这一刻大受打击,心知自己这回是死定了,喃喃道:对、对不起我先前情急,晃眼一看觉得她身形相似,我、我他说到此处,喉头一紧,再度痛哭流涕起来。 那女弟子表现得十分镇静,见此场面也未多问,只是面无表情地佝偻着身子,习惯性地把自己瑟缩起来,有意无意地挡着相貌。 照你这么说,陆怀薇道,那真凶是个女子? 柳八已经魂不附体,哽咽道:不、不是是个男子,模样还算俊秀,只要他在我跟前,我必能将他认出来。 既是长相俊秀,外形不错,那这少年若是见了那人,就没理由认不出,只能说明那真凶的确不在此处。 白灵说:咱们驿站男弟子不多,就那么几个,要不你再看看? 她话音一落,所有男弟子便都心领神会地行了出来,站成了一排。 柳八将几人一扫而过,失魂落魄地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见他这副表现,两名官差再度上前将柳八擒住,道:行了,既然你们这里没有什么凶手,那我等也就不继续叨扰了,走罢! 那柳八状如一滩烂泥,被直直拖去了门外,在官差一连串的骂声中,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尽头。 雪越下越大,衣衫都快湿透了,这一场小插曲过去,陆怀薇便吩咐弟子们各归各位,她提着裙摆上了石阶,听见满江雪说:叫她过来。 陆怀薇微怔,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侧首冲那正在拾捡木桶的女弟子道:程师妹,你过来一下。 那女弟子将木桶搁在栏边,低眉顺目地行到了满江雪跟前,头埋得低低的,俯身作礼道:见过师叔。 满江雪没有搭话,只是将她来回看了一阵,末了才开口道:叫什么名儿。 那女弟子回道:程秀。 满江雪又问:原先是哪座峰的。 那女弟子还是答:琉璃峰。 琉璃峰? 你是琉璃峰的人?未等满江雪接话,立在一侧的白灵便道,我也是琉璃峰弟子,却怎么没听说过你。 我离宫已有六年,程秀说,你是后辈,自然不认得我。 见状,陆怀薇主动解释道:回师叔,是这么回事,程师妹的确是琉璃峰弟子,六年前她们一行人下山执行任务,在山中破庙休息时碰见了紫薇教,被紫薇教放火烧庙堵在了里头,当时损失了不少人,程师妹是侥幸活下来的几人之一,但也被烧毁了容貌,她本打算就此隐退,意欲离开师门,可她家中已无亲眷,我怜她无依无靠,所以将她安排在了州城驿站,前几年在青罗城那边,最近两年才来了姚定城。 听她娓娓道来,白灵露出回忆神色,缓声道:想起来了,仿佛是有这么回事。 满江雪自木椅上起了身,她身量高挑,低垂的视线透着若有似无的打量,游移在那女弟子的面貌之上,满江雪说:把头抬起来。 程秀迟疑了一下,动作轻缓地抬起了头。 满江雪又说:头发理好。 程秀神色不豫,隐隐含着些抗拒,但她心里明白满江雪的用意为何,便也听话地将一头乱发理了理,勉强露出了损毁的容颜。 那张脸疤痕密布,状如被水泡皱的纸,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就连脖颈周遭都未能幸免,瞧来着实可怖,又难免令人心生怜悯。 白灵等人哪里有机会见过她到底长什么样?此刻瞧了,心里都不由咯噔一下,飞快扫了两眼便将目光移开了。 唯有满江雪不曾故作回避,她端详的视线直白而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含蓄委婉,看的程秀逐渐如坐针毡,想把头低下去,却又碍于满江雪的气势而不敢轻易动作。 许久,才听满江雪启声道:孟璟。 突然被点了名,孟璟神色一顿,赶紧上前道: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