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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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雪应了一声,从木椅上起了身,对这女弟子道了声辛苦,便提着油纸包入了小楼。 一路顺着阶梯而上,满江雪找到尹秋的房间,扣了三下门,等了片刻不见人来迎,她伸手将门推了,发现里头半个人影也无。 不在? 满江雪看了眼天色,又立在廊边往汤房瞧了瞧,暗想这个时分尹秋该是沐完浴回来了,可她既然不在房中,应是有别的事要忙,满江雪本想将油纸包搁在她房里,但转念想到尹秋若是回来,必会直接去她房里找她,便也拎着东西转去了隔壁。 两扇木门甫一推开,那床榻上躺着的人便直直映入眼帘。 见得尹秋居然在此处睡觉,满江雪稍感意外,顺手关上了门,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她行到床边,还未来得及问上一句,鼻尖就先飘来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闻到那气味,满江雪伸手要抱尹秋的动作一顿。 她微俯着身,在晨光里垂了眸。 尹秋没脱衣,也没脱鞋,裙袍下的两条腿垂挂在床沿,就那么毫无防备地仰首倒在云被里,身上也没盖被子。 她满脸通红,发丝凌乱,两手随意搭在颈侧,衣襟处的领子像是被她扯过,开了一些,那里的肌肤白皙如玉,泛着春桃般的红。 满江雪指尖微动,抬手在那桃红上碰了一下,最后移去了尹秋的脸颊。 很烫。 若不是闻见那酒气,满江雪几乎要以为她是受了风寒,发起了烧。 这孩子无缘无故喝什么酒? 满江雪又将身子俯低了些许,高挑的身形自上方罩住了尹秋,她摸了摸尹秋的脸,轻声唤道:小秋? 尹秋浑身绵软,像是躺在云上,她脑子还在尽量保持着清醒,可就是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脸颊上贴了只冰凉的手,那凉意驱散了少许燥热,尹秋觉得很舒服,歪着头在那手心里蹭了蹭,软着声音说:师叔 轩窗开着,寒风裹着碎雪落进屋里,晃动着两人叠在一起的裙袂,满江雪扯过被子往尹秋身上盖了盖,说:这么睡会着凉。 不要尹秋呼吸有些紊乱,闭着眼将那被子扒开了,我热。 她始终将面颊贴在满江雪手心里,汲取着那点凉意,满江雪便维持着俯在她上方的姿势,也没收手,满江雪说:你是为了什么事想不开,大清早跑去找酒喝。 满江雪适才从室外进来,身上还带着外头的霜气,不带一丝暖意,尹秋在她手心里停留了一会儿,本能驱使着她凑近了满江雪,靠在了满江雪的臂弯里。 师姐说,喝酒驱寒。尹秋一直没睁过眼,像只小狗似地直往满江雪身上凑。 哪个师姐?发觉尹秋是在贪恋自己身上的风霜,满江雪看她这模样,心知她定是喝了酒身子发热,便干脆坐在榻边,将人捞进了怀里。 雪白的衫裙上还沾着些微的雪沫,那凉凉的触感正是此刻的尹秋所需要的,她伏在满江雪肩头,像小时候那样伸长手圈住了满江雪的脖子。 熟悉的疏香涌进口鼻,减淡了萦绕不去的酒气,尹秋因着这个怀抱觉得遍体舒适,她半睁了眼眸,视线中是满江雪冷玉般的脖颈,尹秋轻轻笑起来,语调充满着愉悦道:不告诉你。 满江雪埋下头,看着尹秋那双被长睫半掩着波光的眼睛,说: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就是不能,尹秋软绵绵的,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满江雪身上,宫里不准弟子饮酒,我若说了,就是告状的小人,师姐是为我好。 两人挨得很近,尹秋说话时的温热吐息,都悉数喷薄在满江雪的脖间,那吐息里含着酒水的芬芳,还掺了独属于少女的体香,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有意无意地撩拨在满江雪的耳际。 你明知宫规不可为,满江雪稍稍离远了点,落在尹秋脸上的视线没有移开,一来明知故犯,二来替同门掩护,数罪在身,我得罚你。 也许是酒壮怂人胆,尹秋得了这话,非但没有表露出畏惧,也不知第一时间认错,反倒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轻声笑了出来。 她偏过头,半睁的眸中仿佛笼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眼角含着那点桃红,在笑意里愈发活泛生姿。 尹秋有恃无恐地说:师叔不会舍得罚我。 满江雪看着她,指腹无意识地在尹秋手臂上摩挲起来,她神情平静地道:你错了,我向来赏罚分明,不会饶了你。 那师叔要怎么罚我?尹秋仰着脸,眼里闪动着漂亮的光华,凭我与师叔的交情,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发觉那双素来清澈纯良的眼眸有了从未有过的神态,满江雪的心情忽然平添了几分微妙。 她像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尹秋的确长大了,这些年,她一天天看着尹秋成长,看着她从当初那个病弱的小女孩,蜕变成如今温婉娴静的少女,她其实清楚地知道她所有的变化,可在这一刻之前,她始终当怀里的这个人还是个孩子。 窗外的风雪像是加剧了,呼啸在天地间,分明隔得那样远,却又仿佛环绕在两人周身。 晨光自窗口投到里间,越过帷帐洒下一片浅淡的光影,尹秋在那微弱的光线中笑得有些孩子气,满江雪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口吻平淡地道:你我什么交情。 尹秋一直仰脸将她看着,在对话间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她尽力维持着灵台清明,身子却是一点力也回不起来,尹秋气息微促,含糊不清地说:交情 她两眼迷蒙,脑子快坨成了一团浆糊,开始心不由己地胡言乱语:师叔把我捡回来,我就是师叔的人,这该叫什么交情呢 听清她说了什么,满江雪微抬了眼,没接这话,片刻后,她才神色如常道:你醉了。 感到满江雪抱着自己的手有松开的迹象,尹秋强忍着脑中的眩晕,赶紧一把抱紧了她。 我没醉尹秋附在满江雪耳边,声量渐渐弱了下去。 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满江雪抚着尹秋的后背,睡一会儿? 尹秋头晕得厉害,视线也控制不住地模糊起来,但即便如此,她这时也根本毫无睡意,正要回上一句不想睡,满江雪却兀自做了主,捏着尹秋的后颈要将她放倒去床面。 然而尹秋的双手还圈在满江雪脖间,她甫一朝后倒,满江雪也就被迫跟着她俯下了身,两人相拥着,双双陷进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裙袍层层叠叠,在这一瞬贴的更紧密了些,堆在一处像飘浮在空中的白云。 尹秋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上便多了点沉沉的重量,她勾着满江雪的脖颈没放,含着柔光与桃红的眼睛颤动着长睫睁开了,瞧见满江雪朦胧不清的容颜就抵在她正上方。 尹秋领口歪斜,曝露在外的肌肤浮出了更多的潮红,她是那样的清瘦与娇小,整个人缩在满江雪怀里,被她严严实实地笼罩着。 床榻很软,怀中的少女更软,所有气息混杂在一起,也不知是因着什么缘故多了点别的味道,满江雪垂眸看着尹秋,看着她嘴唇微张,神情迷乱,也看着她眸中倒映着的自己。 师叔尹秋呼吸不畅,几乎是用气音在说,你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满江雪想从她身上离开,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她闻着尹秋身上的酒香和馨香,心里蔓延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似是不知缘由的悸动,还有点痒,尹秋每说一个字,她的心也就跟着跳动一次。 那你倒是松开我,满江雪终于叹了口气,不然我也要醉了。 第99章 外间的廊子里路过几道人影,欢笑声远远地传来,盖掉了满江雪的声音。 尹秋皱着眉,没太听清她方才说了什么,一边深呼吸一边问:谁醉了? 还能有谁,满江雪说,你。 我说了,没醉的尹秋强撑着精神,吃力地睁大双眼,她想看清满江雪,然而视线像隔了层雾,怎么也看不真切。 满江雪拿她没办法,只能稳住身形说:你再不松手,我的腰受不住。 我想吃糖尹秋腿脚发软,勾着满江雪的手却用着力,一会儿还要去明光殿练剑,师叔不给糖吃,我不想起。 满江雪看了她一会儿,顺着尹秋的话说:那你松手,松手我拿糖给你。 尹秋迷迷瞪瞪地看着她,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她手臂微微下沉,只收了一半又停住了,说:那师叔替我保密,不准告诉掌门,她近来也不准我吃糖了,严厉得很。 满江雪说:好。 尹秋这才放下心来,脱力般地滑落了双臂,松开了满江雪。 满江雪直起腰,立在榻前舒了口长气,她行到桌边将油纸包打开,挑了粒小小的糖丸,回过身的时候,榻上的人已经两眼紧闭,呼吸绵长。 睡着了。 满江雪指尖捻着那枚糖,单手给尹秋脱了鞋,解了外衣,再将她塞进被子里,放下了帷帐。 风雪还在盘旋,那窗柩下积了一层薄雪,满江雪关了窗,指腹上多了点黏腻的触感。 糖化了。 她将手心摊开,低垂着眉眼,视线落到那粒糖丸之上,眼前浮现的却是尹秋方才醉酒的模样。 桃粉含笑的脸,眼角染的那点红。 师叔把我捡回来,我就是师叔的人。 满江雪还在看那糖丸。 她的人。 她的? 糖衣在指腹的温度间化作了一滩水,满江雪抬起手,尝了尝那味道。 很甜。 孟璟熬好了药,端着药汤从厨房穿过了庭院,行到二楼时,瞧见陆怀薇推门而出,咳的脸色煞白。 师姐怎么起了?孟璟快步迎上去,神情透着关切。 骨头都躺酥了,陆怀薇接过汤药,捏着鼻子一口气灌完,说,人来了没有? 什么人?孟璟问。 陆怀薇朝楼下看了一眼,拢了拢肩上的厚袍,没细说,只哑着嗓子道:去将师叔请到议事大厅,有要事。 孟璟应了声好,抬手将药碗接了回去,她挪动步子要走,却听陆怀薇问道:你袖中藏了什么东西?瞧着红艳艳的。 孟璟身形一顿,若无其事地垂下了手,说:没什么,一本朱封册子。 册子?陆怀薇打量孟璟片刻,笑了笑,在我跟前还不老实,我是风寒,不是老眼昏花,你把糖葫芦装在袖袋里,贴着手呢,就不怕化了? 孟璟犹豫少顷,缓缓道:应该不会 意思就是很快会送出去,陆怀薇瞧着她,定然不是送给我的,否则早该拿出来了,犯不着遮遮掩掩。 孟璟没吭声。 是要送给小秋?陆怀薇又问。 孟璟瞟了她一眼,闷声道:嗯顿了顿又道,是旁人托我转交的,说是师叔 行了,陆怀薇笑着截了孟璟的话,打断她道,不必过多解释,反倒显得多余。 孟璟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道:多什么余? 陆怀薇笑得意味深长:你那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她端详孟璟一阵,又接着道,你年岁也不小了,这些年待在问心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性情也愈发沉稳,跟个闷葫芦似的,我从前还担忧你会变成个书呆子,眼下看来,我这担忧倒是没什么必要了。 孟璟目露疑惑,看着她道:师姐这话什么意思? 小秋是个好姑娘,外形出众,武艺拔尖,懂学问,品性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陆怀薇说,你若是对她有意,可得趁早,据我所知,宫里对她有好感的人委实不少,你要多上点心了,指不定哪天就被旁人抢先了去。 孟璟对她这番话始料未及,禁不住神色一变,半是错愣半是尴尬道:我没那意思,师姐别胡说。 这宫里敢说了解你的人,除了我,再找不出第二个,陆怀薇说,我把你当亲弟弟看待,在我跟前就不必端着了,有了意中人就大胆去追求,这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你放心,日后你的婚事,自有我和徐长老替你操心。 孟璟听得面露迷惘,半晌才埋下头说:师姐这份心意我领了,但我此生,怕是不会成婚的。 陆怀薇得了这话,不由意外道:不成婚?这是为何? 我一穷二白,无父无母,既无显赫家世,也无锦绣前程,孟璟说,便是有姑娘抬爱,看得上我,我也不愿误了人家终身。 枉你满腹诗书,居然为了这个妄自菲薄,陆怀薇说,显赫家世不常有,这世间多是平民百姓,至于锦绣前程,他日徐长老若是退位,问心峰便得交到你手中,云华宫一峰长老,这还不叫锦绣前程? 孟璟眉头不展,叹了口气:前程或可奔,出身却难改,我始终还是山野农户来的穷小子。 你怎能这般轻看自己?陆怀薇语重心长,若要爱人,必先自爱,连你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又如何能叫旁人对你另眼相看? 旁人 孟璟眼睫微颤。 我说了,小秋是个好姑娘,她不会在意这些,陆怀薇言辞温和,宽慰道,你实在是多心了。 孟璟苦笑一声:若真是旁人,师姐这话我信,可要是尹秋,那就另当别论了。 陆怀薇道:怎么说? 我配不上她,孟璟攥紧了衣袖,头一回与陆怀薇谈及自己的心事,我幼年行事偏激,屡次为难于她,可她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我那时放不下仇恨,犯了错,如今虽然明白了,但也已经晚了。 陆怀薇轻轻叹息,伸手拍了拍他:年少事年少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秋也从未怪罪过你,谁人不曾犯过错?你如今也是好孩子,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