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拿你当宝(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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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狱—— 牢外声音嘈杂。 “哎呦!小哥儿,你没事吧?” “怎么了这是?快抬他起来!” 程万里拉长了黑脸,皱眉对外面嚷: “这是何人在此喧哗——” “回千户大人,东厂来了个小兄弟,一进昭狱人就坐在地上不动弹了!” 冷青堂面色骤变,推开程万里疾步冲出牢房。 阴沉晦黯的光线里围着三两个狱卒,中间是个身形矮小的人儿,那身色泽绛紫鲜明的官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东厂的番卫。 此刻他坐在潮湿污秽的砖石地面上,宽大平帽下袒露出病态惨白的小脸。 “云官儿!” 冷青堂分开狱卒凑到她身边蹲下,不明白她怎么会从东厂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她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状态安静的吓人。那双清浅澄澈的杏核眼在此时此刻已浑浊一片,看不见任何神采,而那对深棕的眸子还死死对准了牢门的位置。那后面,正是才死不久、身子还未完全僵硬的老东西! “云官儿?……云官儿!” 冷青堂颤声叫了句,额头惊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将她搂进怀中,她的身体瞬间颓靡,突如消融似的整个倒下去。 原来她早就昏过去了,只是睁着眼睛。 “行了、行了,没你们的事!都散了吧,散了!快去把里面的尸体抬下来——” 程万里硬声驱散了围观的的狱卒,手指牢房铁架上的钟老头。 顾云汐并不是刚到昭狱。她是按照一个经常往来与东厂与昭狱的厂役的指点,一路靠自己的两脚走来这里的。 凭着身上的官衣毫无阻力的进了昭狱之后两眼一抹黑,她又询问狱卒这边是否关着一个叫赵安的男人。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经过认真的核查,狱卒都确认昭狱目前没有任何赵姓人受押,并且近三个月也没进过什么姓赵的犯人。 这就怪了,难道赵安人不在昭狱。 顾云汐左思右想,不明所以。莫非之前督主欺骗了云瑶姐?可是赵安不在昭狱,人又能在哪里呢—— 大姐交代的事没能落实,顾云汐心里不是滋味。原本要回去,豁然想到督主就在此处,于是问明狱卒,由他引路来寻督主。刚刚赶到审问钟尚书的牢房,正赶上他情绪激亢,如困兽垂死,面目狰狞。 浑然一口鲜血喷得老远,正落入顾云汐的视野中。继而,她看到无数金星在自己眼前乱晃,一阵强烈的目眩神迷以后,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醒时分顾云汐正枕着一方温暖坚实的胸肌。周遭空气清新,耳边马蹄踏响声声不断。 气息紊乱,呼吸时所能闻到的俱是从他身上独特的冷香味道。 “督主?” “醒了?好点没有?我带你回东厂。” 冷青堂淡然低眸,一手拽紧缰绳,一手拦她腰的力道稍稍加重。 马跑得并不快,只是略微抬了四蹄,在地上做最缓速的踢踏。他却担心,就算这样的马速也能把怀里娇小虚弱的身子颠下去。 千户程万里紧随督主的马后,看督主与顾云汐策马同乘,湛青的刺绣蟒袍云袖上下翻飞,在空旷的阳光投射下格外醒目。 这位爷,在监牢里面还神形厄怖,气焰嚣张恍若要食人的妖魔魍魉。转眼见了顾云汐,又变得温润体贴好似风采偏偏的贵公子。 偏偏是平日里淡漠寡言、清冷疏离的一个人,竟会对顾云汐表现出完全没有原则的宠溺与呵护,难道仅仅因为她是那人的女儿……? 一到东厂,冷青堂便护着顾云汐直奔南院。 厂役孙秉正拖着长把扫帚清理满院遍地的金黄落叶,看到督主横抱着他的俊俏小徒弟一句话不说,突然扎进了屋,很是诧异,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跟过去。 “督主回来了,她这是怎么了?” 这院里里面知道顾云汐是女儿身的厂役只有老实木纳的孙秉。当初她刚来东厂的第一天,还是他亲手送来的官服。 “旧症犯了!药煎了没?” 冷青堂头也不甩的问了孙秉一句,直接将顾云汐按到床上。 冷青堂生的白,如今被顾云汐的状况吓到,本来白净的脸色显得更白一重,简直就是惨白。 这张肃然紧绷的白脸看得孙秉惊心动魄,忙不迭的答: “早上的药还有,我马上去热!” “什么?这丫头早上的药没喝?”冷青堂诧异,转头又看床上的顾云汐,生气却又不想对她爆发。 “我起晚了,所以没顾上……” 读出督主隐埋的不悦神色,顾云汐懊悔,垂目吐了吐舌头,又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 冷青堂见状坐到床头她的背后,用自己的上半身给她当靠垫。 “人不大还挺能逞强,我不是嘱咐你别跟过来,别去昭狱,你听师父的话没?” 冷青堂一壁用软绵绵的语调斥责,一壁卸下套在她身上最外层的紫色无袖直襟褙子。 “您既然是我师父,自然是师父在哪,徒弟便跟到哪。” 知他不是真生气且是委实心疼她,顾云汐撅着小嘴娓娓的说。 原是撒娇的一句话从她嘴里倾吐出来,倒透着拳拳不服输的刚性—— 冷青堂顿时心软。 想来这丫头也算可以了。自打来到东厂都是中规中矩、言听计从。明着都知道她是督主的徒弟,她却没有因此显露出丝毫娇纵张扬的势头,更没向做师父的他争取过任何宽待。 倒是他,从来没有正视过她的坚强。 本来带她来东厂只是想留一方安全、寂静的角落给她,让她能够静心修养,把那见血昏的痼症治愈,可以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却不想他的这点小私心、小宠护,居然在她心里演变为如此沉重的负担。 干张了嘴,他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认真想了想,语速和缓的劝慰: “欲速则不达,丫头,你那十几年的老毛病可不是几副药就能去根的。再耐心调理半年,我保证一定会全好。” 展开纤白的十指,他为她按摩肩头、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这次,顾云汐没有躲闪。想是犯了痼症,现在的身体犹如灌铅,确实难受得紧。 她轻轻合了眼,尽情享受被他这样按着。 药热好了,孙秉端了碗进屋,正看到顾云汐靠在督主怀里。 默声把药碗送到督主手里,孙秉低眉顺目退到一旁,注视顾云汐喝完药,把空碗接回来后安静的退出了屋子。 药汤子进肚半晌,顾云汐冰凉的身体渐渐转热,脸色恢复如常,额头、鼻尖慢慢溢出一层细汗。 冷青堂如释重负,长舒口气。 “困吗?”他垂眼看,轻声问她。 顾云汐枕着他的胸膛,用力摇头。突然她想到什么,抬起头,眼神直直望向他: “督主,我为什么会有那种怪病?” “……” 冷青堂内心紧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督主,是你收养了我,你见过我的父母吗?我好想见到他们,亲口问问他们,为何上天待我如此不公平,偏要让我受病痛的折磨……” 声音缥缈如烟絮,饱含着幽怨与悲伧,无不使人恸容。 再奸再恶之人,内心深处也会有个最为柔软儒弱的小角落。况且,冷青堂自认他并非十足的穷凶极恶之徒。 之所以不择手段、阴谋、阳谋双管齐用,不过是利用自己现有的身份和手中的权利,向那些曾经带给他和她、以及他们无辜家人血腥杀戮的罪人复仇!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哪怕这条漫漫无期的复仇之路会把自己的内心染黑,从此双手沾满鲜血、成为恶贯满盈的厉鬼,也在所不惜—— 一时沉寂,冷青堂静静搂着胸前娇好玲珑的曲线。俊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的流露,凤目之中星辰如曜的光彩黯然失色,像是覆了灰尘的无底枯井,丝毫没了生气。 她本是降生于国公府邸的小郡主,打小就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合该享受万千宠爱、出入众星捧月般的傲娇,如盛放吐蕊的牡丹花,翩翩惊鸿,前途一片锦绣。 若非十年前的变故,她如今的年纪更是诸多世子公子所倾仰、爱慕的对象。断不会因为十年前那一整夜的血腥屠戮而受到强烈的刺激,从此没了五岁前的任何记忆,又落下见血昏的后遗症。 该如何告诉她,使她命运骤转,被视作废材草秸随意磋磨践踏的真凶,正是他—— 怀里的顾云汐身子辗转,侧脸靠到他的胸前,弯长浓密的睫毛抖动两下,认真望向他,好似是个心怀坚定信念的使徒仰视着救赎她的天神,表情虔诚而恭敬。 忽然她对他柔柔说了句: “督主,你对我真好!” 他甚为感动,立刻低头去看。 只见投过来的一双杏眸里面波光粼粼,亮晶晶泛着层薄薄的水气。 是她发自内心的肺腑倾诉—— 她感念他的好,贪恋他的温柔,她不管别人的眼中如何看他。总之,他的体恤宠护令她心跳不已,甚至感动得要哭。 “丫头……” 悲戚凝重的气氛使冷青堂的眼里染上些微的红色,可他极力控制着不让情绪轻易释放,狠狠咬牙隐忍的同时,鬓角两旁的太阳穴硬鼓鼓的,将额头浅薄的皮肤撑得老高。 永夜的黑眸中有深邃的暗流涌动,尽是道不清的酸涩与纠结。 你对我真好—— 为什么对她这样好?难道只为报恩,只因她是她的女儿……?又或,在这样的“好”里面,还掺进一丝复杂难言的情愫……? 冷青堂深知,如今的自己不应随意分神,就该像个任重道远的苦行僧一样只为一个目标而活,理应抛却所有感情。 然而,她却像个独立在山巅顶峰的雪莲,清凌且婀娜,令他产生过太多次的情不自禁,极渴望将这朵亭亭的小花捧在手中—— 清冷的眸里骤然烧灼了一团火焰,使他的眸光再次被点亮,绽放出咄咄的神采。 平视前方,冷青堂的声音幽柔,充满引人沉沦的磁性: “丫头,这世上从来没有孤单的人。任她是强悍、是卑微、是柔弱还是渺小,总会遇到那样一个人,懂得真心疼她,呵护她、爱惜她,拿她当宝。 你所经历的痛苦、噩梦已经过去,不用再怕了。以后的路上有我陪你,我会扶你、护你……” 半晌没有回应,他诧异。 莫不是自己的直白表露太过唐突,把这单纯的小丫头吓住了? 垂眸看去。 原是药劲上来,小姑娘睡熟了,舒服枕着他温暖胸肌的半张精致如瓷娃娃的可人小脸儿挂着幸福的红晕,点樱的唇畔弯出幸福的微笑。 小丫头的悲伤情绪好像夏时的阵雨,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冷青堂的手掌抚到顾云汐的头上,静静感受她呼吸吐纳间轻柔有序的呼吸,眼神带着点点笑意,宠溺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