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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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 顾云汐和督主在校场上习武练箭有些日子了。 这些天,冷青堂开始对顾云汐刮目相看。他发现这个小姑娘外表娇软,内里却有股子铮铮好强的劲头,像是蒲草,纯真质朴却韧性十足。 上午,冷青堂传授给顾云汐一些简单的防身术。 冷青堂将“反扣擒拿”式教了顾云汐两遍,她就掌握了基本要领。唯一的不足,就是反复演练多次她还是有些放不开招式和步法。 一式过后,顾云汐趴在地上。地面垫着厚厚的黄沙,松松软软,人倒上去并不会摔伤。 “再来!再做一遍!” 冷青堂走上来,从地上拎起顾云汐,表情肃然。好几次,她明明有反杀的机会,可她就是不肯对他下手。 顾云汐喘了口气,重新摆好架势。 督主左掌侧袭,顾云汐举右臂应击。掌法凌空一变,督主身形转到顾云汐背后,右手抓住她的肩头。 顾云汐脸色一崩,急扭左臂,以手去扣督主的右掌,继而身形反转,与督主脸对着脸。 接下一式便是蹬腿向他踢出。 与前几次一样,顾云汐又是迟迟抬不起腿来。 “踢过来!踢——”冷青堂现出几分急躁,大声命令。 “督主……我不敢!” 顾云汐很老实,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为何不敢?”冷青堂暗自感觉好笑。 “您是督主!”顾云汐仰视他,不假思索便答。 “这里没有督主,在你面前的只有敌人!” 冷青堂愤然抬起左手,五根铁硬的指头锁上顾云汐的咽喉。小脸旋即神色一变,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吟。 “像这样,你已经死了!”冷青堂睇向她,沉声告诫。 心性淳善良是件好事,可该狠时不狠,人就会有性命之忧! “云汐……知错了!” 顾云汐艰难举头,一句话从喉咙里吃力的滚出来。 冷青堂松了手,看见顾云汐满头大汗,新上身的墨绿劲装摔得脏兮兮的,浑身上下像足了一只泥猴,心顿时软下来。 “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去洗洗,换身衣服。记住,关键时刻出手对敌出手,务必将其置于死地。一旦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死的人就是你!” “多谢督主教诲……” 顾云汐点点头,眸中光辉璨璨,对督主感激又敬畏。 凝着前面那张遍布灰尘和汗水的瓜子小脸,冷青堂缓缓抬手,将顾云汐额边一缕粘着汗水的乱发捋顺。 柔软的青丝裹着汗水,滑过素白的指间,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奇异微妙的触感使冷青堂心头漾起一丝微痕。随即握了她满是汗水的小手,他对她柔柔一笑: “走,回东厂吃午饭。” —— 顾云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过头了。 天早就大亮。急匆匆擦了把脸,她咬了口点心就飞奔去了东厂正厅。 督主正带了一干人往外走。 “我不是叫你歇着吗?” 看到顾云汐慌慌张张跑进来,冷青堂神色诧异。 “督主这是去哪儿,带上我!” “去昭狱提个犯人。那里血腥气重,你去不了。” 他体恤的说,看她嘴角贴着点心渣不觉失笑,掏出帕子帮她擦干净,又替她把穿得窝囊的官服整利落。 顾云汐蹙眉看他,逞强道: “我都吃了好长日子的药了,身子大好了!” “别逞能,安心再养段日子吧!” 她摆出忿忿不甘的小模样在冷青堂看来简直太过可爱,忍不住抬了手,在她气鼓鼓的半个脸颊上轻掐了一把。 “听话,我一会儿就回!” 无奈被甩,顾云汐只好独自回了南院。 坐在屋里闷闷不乐,随手拿来一碟瓜子剥,丢了皮,只留下瓜仁放到干净的茶杯里。 她预备过些时候再掺上前几天街上买回的杏干和黑麻仁,拌上糖霜捣碎,便可做菱藕羹的调料。 督主不在,小院里静得发慌,就连外面的梧桐树上落下一片叶子的声音都是清晰可闻的。 昭狱? 兀地想到大姐顾云瑶的嘱托—— 她的相好,花把势赵安不是就被关押在昭狱里面吗? 大姐托我有机会找到他,今天正是现成的机会! 顾云汐坐不住了,扔下正剥得一半的瓜子仁,又认真思忖一刻,溜出了房间。 —— 东厂昭狱设在厂外几里之地,四处偏僻荒芜。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皮鞭猛抽混合骇人的嚎叫,频频从黯黑的一角传出来。 那处牢房的铁门旁边,正熊熊燃烧了一炉炭火。黑暗中,火苗艳丽横肆,如怪兽狰狞,张牙舞爪。 石壁僵硬而冰冷,四处密不透风,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死亡气息。 时辰恰恰是天空清朗的早晨,可明媚的阳光无论如何也无法透过这间没有一扇窗户的密室。 “咳咳……冷青堂,你残害忠良、祸乱朝纲,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吗你……” 人形铁柱上面,一个鬓角斑白的老者被五花大绑,刚刚吃了鞭子,此时,他全身的白色中衣已是血迹遍布。 但他的骨头偏偏硬的很,冷青堂才挥手让狱卒停手,他借着喘气的工夫立马啐口血痰,继续破口大骂。 连日酷刑,水米未进,就是铁打的人都难以招架,何况是花甲的老人。骂是骂,声音已经含糊、羸弱了许多。 “钟大人,你早些认罪画押不好吗?你我清净,我也给您一个好解脱,何必相互耗下去?” 冷青堂身穿干净的青白色麒麟祥云紧簇提督官服,倚在铺垫兽皮的贵妃榻上,轻启凉薄的嘴唇不紧不慢的说,目光全然专注于手上的鎏金翡翠扳指,压根不曾抬头正视犯人一眼。 掌刑千户程万里站在贵妃塌旁边,神色严肃,腰间别着短戟兵刃。 钟大人用力呼吸几口,昏黄的老眼瞪到极限,几乎快要撑破两个眼睑。此刻他的情绪极度亢奋,额头与颈子上的经络根根凸起老高,整个人看起来更向是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你让本官认罪,本官如何认罪?本官为朝廷效命三十载,为人臣子,清正廉洁。你这阉賊居然污蔑本官结党营私、收取贿赂、与地方官吏联合卖官鬻爵?哈哈,简直可笑之极!凭你这无根的阉人,也敢信口雌黄、诬陷朝廷忠良!” “诬陷?” 冷青堂阴阴怪笑,微挪俊朗挺拔的身形,抄起贵妃榻前长形条案上几页纸。 这些纸张都是那个被绑的钟大人写给地方官员的信件,内容大体是受某某财户之银两,向吏部推荐财户之亲友入朝为官事宜。 修长的手指依依拂过信件,目光再次浏览上面字迹之时冷青堂自己也觉有趣,不免漫声轻笑起来。 他比眼前被缚的钟大人更加清楚,这些作为定罪凭证的信件,全部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冷青堂从小钻营书法,各类笔法稍加研究,他都可临摹得出。 这回对付吏部侍郎,他可算是放足了不下五年的长线。而钟老头做事滴水不漏,愣是让东厂抓不住关键的把柄。 冷青堂决定收线,他等不及了。于是为了凑证,他把自己藏在暗处的能耐用上了。 “的确,是本督诬陷了钟大人……” 倏地话锋转变,冷青堂不想再和这个苟延残喘之人继续打哑谜。 可钟大人一听这话急了,立刻变成炸了毛的老公鸡,竭尽全力向冷青堂这边扑腾,一双被绑在铁柱上的手脚猛烈乱刨乱蹬,那股子出奇惊人的邪门力气不禁让冷青堂开始怀疑,这人莫不是受了太多的刑罚,身体抵不住的回光之兆? “冷青堂,你个阉狗果然有手段!居然伪造公文来诬陷朝廷命官啊——” “放肆!” 这钟老头一口一个“阉賊”、“阉狗”骂的实在不堪入耳,旁边的狱卒立时挥臂,刚要甩鞭子被千户程万里几步上前,一把夺了去。 “他妈的老贼!我让你骂!让你再骂——” 程万里下力抡了几鞭子,钟老头被抽的“嗷嗷”乱叫,伤痕累累的枯朽身躯上血花四溢。 “诬告……你也尝到这滋味不好受了?” 冷青堂终于从黑暗之中慢悠悠的站起来,步履从容的走到铁门那处的炉火旁。 “那么十年前,因钟大人上书谗言而被逼死的郑国公和前任东厂督主,他们受刑时的心情,又该如何呢?” 森寒话毕,他微微侧转阴气戾戾却俊美无暇的脸,鸷毒的目光投向徒然失口不语的老者。 姓钟的老头半张着嘴,惊恐愕错的眼神紧盯在冷青堂的面容,伫止不动。 郑国公,大羿国的封疆大吏,曾经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一生中唯一一次失败,却成为全族遭受灭门悲剧的起源。 “你……” 钟大人憋了口气,苍老的面容上写尽了无以名状的恐惧与无措。 冷青堂不过是一介宦官,何来的胆量,居然敢伪造公文证据,蓄意陷害朝廷命官。 而且,为什么,他居然提起十年的那件事? 钟大人只觉整个牢房的气息在瞬间凝结了,明明烧着热气腾腾的火炉,可这四壁严密的空间温度却在此刻骤降,变得比冰窖还要冷上三分。 安静一刻,钟大人颤栗无度的声音再度于牢房内无力的响起: “你,冷青堂……你,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冷青堂傲然清笑,朗朗之声中透着刺骨的寒凉在阴郁无边的牢房里久久回荡。 “二十三年前、白水关……大人可还记得?” 他咬牙饮恨,一字一句说完,终于转过整张脸,正对铁架上的血人。 俊逸卓绝的五官渗透出浑然天成的贵胄气息,神韵清凛,却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摄人气场。 此刻,彤彤跳动的火光染红了他的两眼,眸光猩亮矍铄,使他看上去仿若一头触到逆鳞、即将爆发狂性的猛兽—— “大人自说为官三十载,算来也曾侍奉过大羿先皇!受君恩许君命,因何做出背叛倒戈、斩尽杀绝的恶事?!” 铿锵落地的质问如雷贯耳,老者猛然屏住呼吸,眯起昏花的老眼极仔细的打量对面无俦华美的容颜…… 难道—— 骤然想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不会……”钟大人似乎收了极度惊吓,频频摇头,仿若自语。 冷青堂目光转移,盯着面前的炉火,冰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只要你……把二十三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写出来,认字画押,本督……可放过你一家老小!” 老者似是被恶灵附身般全身剧烈抽搐,一口鲜血喷得老远。 冷青堂早已看出情况不对头,利索的转身避开。那老头的一口热血如数喷到了滚烫的火炉子上。 “哔啦”一声,血水被火苗烤成几拢白烟,挤压翻卷着升空去了,污浊的空气里又多了股腐臭的气味。 程万里扔了带刺的皮鞭,凑过去认真检查过后,转身向冷青堂施礼: “启禀督主,老头子受了刺激,心肺爆裂死了!” 冷青堂摆手,神色毫不在意,仿若做这事早已轻车熟路的轻松: “算了,横竖也逃不过这回,过会儿用他指头在公文上按个印。尸体还要做做样子,连同家眷明早一起推到闹事口斩首示众——”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