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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淮听罢,眉间却是倏地一戾,他狂怒至极,挥拳便要击向尹诚。 尹诚避开了慕淮的拳头,他平复着心绪,沉静道:“若殿下同臣打上一架,心情便能好些,那臣随时奉陪。” 慕淮显然已经丧了理智,他怒而甩开尹诚的手,复又起身夺过侍从手中的锹子,丝毫不顾被勒出血痕的双手,面色极度阴鸷地再度将那棺材填埋入土。 容晞的墓碑是无字碑,慕淮对她身世了解甚少,不知她父母到底是谁,只知她应是个孤女。 侍从为容晞焚烧纸钱时,慕淮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他定定地看了那无字碑良久,尹诚这时问他:“殿下准备何时归宫?” 慕淮声音清寒,语气恢复了平静,回道:“政事堂的折子都堆叠成山了,自是今夜便要归宫。” 言罢,他振袖往骏马走去,再不看那无字碑一眼。 挽缰驰马时,慕淮见天际夕日将坠。 汴京远郊大雪初霁,东风未歇,一派空尘旷远之景。 景色虽甚美,可慕淮却知,上天在他出生时,应该给了他会对女子生出爱恋的情丝。 可时至今日,这情丝俱被生生斩断。 他心中再也腾不出任何位置,留给除她之外的女人。 ****** 承章十一年,初夏。 蝉鸣啁啾之声不绝如缕,武帝慕淮被这蝉声扰了安睡,这夜戾气极盛。 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为了让武帝睡个好觉,便纷纷拿了网罩去粘蝉。 齐国一月前刚与北方的燕国结束了连年的恶战。 燕国近年愈发强大,由手段雷霆的太后萧氏把持朝政。 双方戮战数月,仍不分胜负。 齐国虽稍胜一筹,可在无止息地征战中,兵士们早已失了锐利的士气。 最后,齐燕之争以燕国割让三州之地告终。 齐军返境虽是得胜而归,却也带来了令武帝暴怒的沉重消息。 尹诚将军竟是在归返途中箭伤复发,暴毙身亡,年仅三十五岁。 武帝在位十一年,治国功绩斐然。 他还未称帝时,便灭了小国缙国,近年又灭了东北的邺国。 到如今他收复了燕国一部分的土地,可谓武功卓著。 他公正严明,虽然是至尊的皇帝,却从不奢靡度日。 慕淮为政手腕强硬,朝中没有戚族或权臣敢同他作对,齐国实乃中原强权大国。 可只有伺候慕淮的大太监才知道,这位雄才大略、杀伐果决的君主,年仅三十三岁,身子骨却因积年恶习变得孱弱不堪。 武帝刚登基时,便有个习惯,那便是一连数日都彻夜不睡,独在乾元殿批折子到深夜,就好像是不需要睡眠。 每七日中,武帝会择个日子,在下朝后睡到申时,起来后稍用些晚食,便继续批折子。 如此滥用折损自己的寿元,慕淮终是把自己的身体弄坏弄垮。 前几年他还骁勇善战,可御驾亲征。 现下年岁刚过三十,便已病入膏肓,终日要靠丹药维系生存。 有外人不知武帝的作息,便猜测他如今这般,全是因为年轻时杀戮过重,才染上了恶疾。 可全齐境的百姓都知,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是难得的圣君。 是夜大太监从内诸司处折返,至殿外后,他屏着呼吸,小心地进了乾元殿。 武帝单手支颐在书案,脸泛乌青,精神明显不济。 大太监不敢扰武帝安睡,便小心地将漆托中的躞蹀轻放在案,随后向武帝拱手施礼,退出了殿外。 说来武帝本人很喜欢这个已经变旧的躞蹀,缝补了多次仍未将其丢弃,明明他是尊贵的帝王,比这躞蹀精美的配饰多了去了,却对这躞蹀格外偏爱。 武帝性情孤僻乖戾,下朝回乾元殿后喜欢独处,不喜人打扰。 宫女太监伺候时都是提前备好茶点,待慕淮唤他们时,才会万分小心地进殿听令。 当今圣上有很多可称为怪异的行径。 但最令人不解的是,武帝登基后,竟没纳任何妃子,自是也没立皇后。 后宫中有位份的女人只有太后翟氏和先帝的妃嫔公主们。 有人说,武帝只爱江山功业,不爱美人。 亦有人说,武帝怕是个喜好男风的断袖。 但他为何不纳任何妃嫔,至今仍是雍熙宫中的未解之谜。 门下侍中程颂至乾元殿外时,慕淮已然清醒,便宣召程颂进殿。 明灭的烛火下,慕淮的神情看着有些疲倦,他问向程颂,道:“严居胥的家眷可有收下朕的慰礼?” 程颂摇首,回道:“回陛下,严夫人不肯收。” 慕淮听罢敛眸,他面上泛青,隐隐透着病容,听罢程颂此言,半晌方道:“不收,便不收罢。” 终是他对不起严居胥,近年他疑心甚重,听信谗言。 而严居胥被封相国后权势愈大,他便认为严居胥有不臣谋逆之心。 最终他逼得严居胥为表忠心而自尽,他妻室家人定是恨透了他,却碍于他是皇帝,不敢言半句不满。 思及此,慕淮挥手,让程颂退下。 他从案前站起身,仰首看向了槛窗外清冷的月光。 若不是他穷兵黩武,刚愎自用,让尹诚强攻燕国,他也不会这么年轻便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