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节
张臻:“……” 张臻端着盘子平和地说:“如果我有罪,上天会对我降下天罚,我妈会打电话让我回去考公务员,我爸会为了我不应该考公而应该去深圳当物理老师和我妈大吵一架,而不是在这宿舍里给你做卤肉饭,还听你讲你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以后想要女儿。” 沈昼叶哈哈大笑。 然后她笑完,话锋一转:“你不是也有情况吗?” 张臻:“……” 沈昼叶好奇地问:“所以他到底在硅谷的哪个……” 张臻脸涨得绯红,喊道:“开饭了!” 沈昼叶怕惹急了厨子自己得饿着,立刻闭上了嘴,跑到桌前吃张臻在美国用法式陶瓷锅焖出来的山东风味台湾卤肉饭。 沈昼叶用筷子翻着小碗,挑剔道:“葱是不是有点多……” 山东人冷酷无情:“不准挑葱。” 沈昼叶不敢造次,一声都不敢吱,把葱白吃了。 外面下着雨,两个人脑袋对着脑袋,吃着卤肉饭。 张臻忽然开口说:“……是同学。” 沈昼叶一呆。 “我说,”张臻声音很小,耳根泛着春花般的红:“我和那个……那个男孩子,是同学。” “小学我们就是同校,”张臻小声道:“后来上了一个学区的初中。我们城市小,所以还是一个高中出身……他是尖子班,我是普通班。不过我们只是知道彼此的存在,几乎没说过话。” 沈昼叶一怔:“你是普通班啊?” 张臻放松地笑了笑:“神奇吧?” 不怪沈昼叶惊愕。 高中的普通班和重点班是有壁的,经历过高考分流的人都会明白——更遑论是北大第二疯人院的物理学院。物科院本科录取的几乎无一例外,全是从小到大最冒尖的学生:竞赛的,保送的,从小到大一直在考第一的都相形见绌……‘重点班’三个字几乎是这个学院最基本的敲门砖。 而张臻不是。 仔细想来的确如此,张臻身上没有被从小被筛选到大的味道,没有那种‘第一’头衔压迫出来的形状——她自由而随性,不把评级放在眼里。 “他就是那种,”张臻小声说:“整个高中三年,我们每次放红榜,他永远在前三名徘徊的人。老师和同学都觉得他一定是清华北大苗子。我们学校每年文理科加起来能上大概六个北大清华,所有人都觉得这里面一定会有个他。” 沈昼叶认真地说:“——可是他没有。” 张臻点了点头:“对。” 沈昼叶看着她。 “不知道你们北京怎么样,”张臻笑了笑:“但我们高考大省的高考总是充满了意外,我和他都是意外中的一员。” 沈昼叶挖了一小勺卤肉饭,眉眼柔和地一弯。 张臻说:“我高考前心态太差,我爸怂恿我报个北大缓解一下心理压力,因为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考不上贵校,我听了我爹的,志愿乱报一气,结果填上志愿之后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沈昼叶笑了笑:“我记得你好像是擦线进的?” “高一分。”张臻挠了挠头:“692好像?还多亏了作文超发挥呢。平心而论你再把卷子放到我面前让我考一次,我也不可能考出这个分了——所以你知道我大学四年有多痛苦了吧?” 沈昼叶呆了一下:“你gpa不是挺好……” “都是你们这帮变态逼的。”张臻用勺子劈勺一指面前的学神。 学神:“……” “他妈的个个那么聪明,”张臻气愤地说:“我要不是脑子有屎也不会来pku疯人院好吗!脑子和我都不是一个物种,我在你院体会了三年的人不如狗,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沈昼叶缩了缩脖子。 张臻又怕吓着她,转了转勺子,气闷道:“我又不是多聪明的人,只能朝五晚十一地泡自习室,而且那gpa就是我的极限了。我无数次厌学,想退学回家卖烤冷面,大二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如果一天少上两个小时自习期末就会被清退……” 沈昼叶不知该怎么安慰,小声道:“大二那年数学物理方法确实挺难……” 张臻:“?难??沈昼叶你再放屁就别吃了。” 数学物理方法考了满分的学神不敢再安慰同侪,小心翼翼地闭了嘴。 “——所以我其实是很明白我的底线在哪里的。” 张臻娓娓道:“我的研究生生活的滑坡也是一种必然,我不是时代筛选出来的天才,连冒尖儿的那批人都不是。我运气再好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我得过且过,喜欢下雨天吹着风坐在图书馆门口喝奶茶。”张臻认真地说,“喜欢在厨房呆着花一上午做卤肉饭,也不愿在实验室泡着。这就是我的极限,拿150pflops的超级电脑对我的能力求极值,我的坐标也就在这里。我花了四年的时间搞明白了这一点,而且接受了它。” “我明白。”沈昼叶小声说。 ——张臻在说,她是芸芸众生。 “而我的那个同学和我不一样。” 沈昼叶:“……诶?” 张臻用勺子扒拉了一下碗里水煮的上海青:“他是从小的尖子。高考失利也没能阻挡他,我那么拼命才保住的保研名额,他连看都没看……包括到现在。” 她没有再说下去。 仿佛剩下的故事不值得继续对比一样。 - 沈昼叶停顿了一下,笃定地说:“你崇拜他。” “是。”张臻毫不避讳地说。 “……事情是这样的,上个学期快期末的时候我拍了一张胡佛塔附近的晚霞。”张臻颇羞赧地叙述道,“把它发了朋友圈。那天他过来主动问我,现在是不是在斯坦福。我说是,他说他也算是在,现在毕业两年了,正在苹果做研发,想和我吃顿饭……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在园区里打篮球,夕阳就像海一样。” 沈昼叶顿了顿,仍然没有说话。 张臻又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 沈昼叶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继续坦白。 “……我心里似乎有愧。”张臻忽然道。 “我觉得可能当年是我占走了他的名额,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title;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老师,并浪费了他们。这些……都是本该属于他的资源——他比我聪慧,比我目标明确。我想,如果他在我的位置上,一定做得比我要好。”张臻说。 沈昼叶微微一顿。 张臻困难道:“……所以我真的……” “——臻臻,”沈昼叶忽然道:“通过你的叙述,我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样的人。” 然后她用勺子刮着盘底,犹豫着说,“但……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形容自己的爱情。” 张臻迷茫地望着她。 沈昼叶停顿了一下,说:“——你在仰视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不值一提。” “……” “好像很多人在学生时代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沈昼叶小声说:“自顾自地喜欢上一个学习很好的同学,然后从此就觉得自己是平平无奇的。” 张臻没有说话。 “这个同学可能长得很帅,也可能外貌平平;也可能是擅长运动,在球场上非常闪耀。你将他和自己放在天平上比较,就觉得自己是渺小的,你看到他闪耀的部分,越发觉得自己灰白。”她说。 她平时不善言辞,观察却总是细致入微。张臻无声地点了点头。 沈昼叶道:“但我想说的是,被仰视的不是爱人。” 张臻:“……” “臻臻,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安慰你说你也很好,或者你不比他差……或者不要自卑。”沈小师姐看着自己的同学说:“因为此时此刻你不可能听得进去。” 她说中了。张臻苦笑了下。 “但你一定要知道,‘爱’,不是由一句句的‘我不如他’构成的。”沈昼叶道。 张臻似乎想说什么,却找不到论据,闭上了嘴。 “「我不如他所以我爱他」——这不是爱情,叫仰视,是埋藏在我们基因里的慕强,是挫了自己自尊的,是毁灭性的。”沈昼叶娓娓地说:“而这样的感情不是温暖的。要么你对他的滤镜会碎,要么你的自我会碎,总有一个不能两全。” 张臻停顿了一下,小声说:“可滤镜不就是爱情带来的吗?” 沈昼叶一愣。 她素来不爱讲话,也不爱和别人谈起自己的感受,但一旦谈起来,她的思路却清晰得犹如锋锐的刀锋。 她平静地说,“滤镜是好感带来的,但它不是爱情的产物。” “……” 张臻仿佛被击中了一般,没有再说下去。 “爱是更为膨胀的,更为温暖的情绪,”沈昼叶认真地对自己的同学说: “是能让人暂时忘记生活的苦痛的船港。它是存在于你人生里的,山岳一样的后盾,是你前进时坚实的步伐,是你做出选择时毫不犹豫的瞬间——这样的每个瞬间之后,都有「爱」之一字。” 沈昼叶想起很多人。 她想起那些爱人的又想起那些被人爱的,那些温暖又坚定的。沈昼叶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他们在下雨夜厨房里的拥抱,世间仅剩的光笼在他们身上——那是她幼年对爱的启蒙。 「爱」。 她忽然感到整颗心化为滚热的沸水,那滚烫情绪来源于她爱的人也源于爱她的人。妈妈。奶奶。她的父亲。和陈啸之。 而爱是跨越生死的。 “——爱是两个人包容彼此的坏毛病和劣根性,又在日常生活里看到对方春雨一样的优点。”她说。 “它是彼此信任,是互相尊重是人在上百万年的进化中为了抵抗亘古的孤独而进化出的,最温柔炽热的依偎。” 沈昼叶清醒地说,“——是我们灵魂永恒的归宿。” “它是温柔的。是会填补人的。” 天地间重归静谧,唯余一场柔和昏暗的大雨。 张臻低着头不言语。 半晌张臻忽而温和一笑,抬头道:“你倒是挺明白的。” 沈昼叶立刻谦让:“算是吧,毕竟见得多了。” “见得多了……”张臻咂摸了一下这四个字儿,觉得和沈昼叶这种呆瓜形象格格不入,颇为嫌弃地说:“见得再多你也当不成恋爱导师,顶多在这里嘴炮。沈昼叶你根本看不懂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