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后小剧场
“打妖怪!打妖怪啊!快来打妖怪!” “别让那杂种跑了!抓住他!” “打死丑八怪!丑八怪还敢跑!” 一群孩童,其中有男有女,年纪有大有小,小的不过四五岁,大的约莫十岁多,一个个穿着类似的华贵衣物,满身绫罗绸缎,脸上笼罩着类似的煞气,摩拳擦掌,在偌大的花园里到处奔驰乱跑,似乎在搜寻着某个目标,各种大呼大叫,却一无所得。 “找不到妖怪了,一定是偷偷跑了!” “再跑也跑不远去,一定要找出那个丑八怪,这次连鼻子也要把他打断。” 为首的十二岁男孩,已经算得上小少年了,手里拿着小臂粗的棍棒,说话粗声粗气,吼着就冲了出去,其他孩子见状也赶忙追了上去,一群孩子很快就跑得没了影。 也直到他们都离开,过了良久,花园里茂密树丛中的某处,才略微动了一动,一个男孩才从底下钻了出来。 花园的东边,种的都是各类月季花,开得七彩灿烂,煞是好看,但月季生得有刺,男孩藏在月季群中,躲过了其他人的追索,却也吃了一番大苦头,别说衣服被划得破破烂烂,就连身体都被扎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男孩伤得不轻,但却紧紧咬住嘴唇,没有叫出一声来。 身上的伤明明很痛,男孩眼里嵌着泪花,鼻子抽呀抽的,好像只要一下忍不住,就会哭出声来,但他坚持着拚命大口呼吸,猛力吸气,把这股感觉强行压了下去,片刻之后,胸口和鼻腔的酸楚感被压下,他才朝着一众孩童跑走的方向淬了一口,怒骂道:“你们才是一群丑八怪!” 趁着他们都离开的间隙,男孩急急往花园的另一侧跑去,穿过一片茂盛竹林,后头是一排小屋,那是杂役们工作的洗衣房,边角上还有几间竹舍,是杂役们的宿舍,男孩朝那边跑了过去。 竹屋外,立有一块与人同高的铜板,擦得雪亮,光可鉴人,给杂役们从宿舍出来作活的时候,整理衣冠用的,男孩跑着经过时,看见自己在铜板上映出的身影,一下停了脚步。 光亮的铜板上,小小的孩童身影,满身鲜血淋漓,更兼鼻青脸肿,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青紫之色,连脸上都有许多淤印,鼻血弄汙了口唇,一只眼睛肿得老大,像是金鱼……这些都不是一时一次造成的伤,而是长年累月受到欺凌虐待的结果,单看这些模样,确实丑得不像样,乍然一看,像怪物多过人,是名副其实的丑八怪。 看见镜中自己的丑陋面孔,男孩一下没有忍住,对着镜子,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泪水滚滚而下。 ……自己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机会溜来的,就想能和她见上一面,把之前刻意保留下来的糕饼给她,让她开心一下,但现在这么一副丑怪的样子,怎么见得了她?怎么能给她看见?她见了自己,又要伤心难过了吧? 但如果就这么直接离开,这一次就是白出来了,也白白挨了这顿打,更没有办法把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糕饼给她,下一次有机会……又不晓得要什么时间了? 越想越是难过,男孩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只顾哭得涕泪纵横,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附近才突然响起一下惊呼,一阵脚步声快速靠近过来,跟着一双温柔而暖和的柔荑伸来,将他整个人牢牢搂住。 “怎么了?峰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柔荑轻轻将哭泣中的少年扳转回身,跟着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一名脸色苍白,面颊消瘦,形容憔悴的丽人,年纪约莫二十五上下,看得出来,原本容颜甚美,堪称绝世佳人,却因为极度的疲倦与病容,被折磨得失了颜色。 看见男孩肿胀瘀紫的脸,丽人被吓了一跳,颤抖的出声:“峰儿,你怎么会伤成这样?是谁把你……”语气中又急又气又伤心,但话说到一半,她一下明白过来,“又……又是你的那些兄弟姊妹……他们又欺负你……你……” 几个字卡在唇边说不下去,丽人已经泪眼婆娑,一滴滴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用劲搂着自己儿子,泣不成声,更吓到了男孩,本来还在啼哭的他,用力大口呼吸,停住了眼泪,强行在那张很丑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脸。 “娘,我没事喔,妳看,我都这么笑了……我真的没事……妳以前不是说过,人只要笑着,就不会痛,伤心的眼泪就不会掉下来?我正在笑喔,所以妳也别伤心了!” 边说着,男孩边赶忙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包裹得好好的纸包,递给母亲,一边说:“这里是栗子香糕,我之前躲在窗外,偷偷学那些厨子做的……费了好大劲才学会,中间浪费了些材料,那些材料也很难弄的,不过,吃起来很香呢,要先把栗子磨成粉,然后和面去蒸……” 丽人怔怔地听着儿子讲述自己的偷学壮举,是如何数次潜到御厨房的窗外,躲在树丛中,看厨师们做糕点,然后再找机会潜入进去偷材料,私底下试作……冒着这些风险,就是为了亲手作一份糕点给娘亲送来…… 看着纸包里那块丑不拉几的棕色圆糕,丽人的感觉整个不同了,自家孩子这才多大?别人家的孩子,这时候都还在干什么?他就已经会花这么大的心思,为自己母亲学作一份糕点送来,想哄母亲开心了…… ……在自己这个生母这些年的缺席的情况下,他都已经这么懂事,长得这么好了? “娘,妳赶快吃一口吧!真的很香的!”男童强忍疼痛,挤着那快要满出来的笑脸,想要哄娘亲开心,“我在里头用了蜜香红糖,说是虎跃那边进供的,哪怕放凉了都很香,很好吃的……” “好,好,娘吃,咱们娘儿俩一起吃……” 丽人用衣袖抹去泪水,也擦去男孩脸上的泪渍与鼻血,与他一起吃着已经冷掉的栗子糕,称赞着栗子糕的香甜,静静听他说着近日身边发生的许多趣事,心里却很清楚,儿子这是尽量捡好的事在说,想让自己安心,或者,事情都被他用一些过度乐观的角度来解释了…… 不过,有些事,事实就是摆在眼前,赤露露的展示世间的残酷,就算再怎么乐观、装傻,人始终无法一直遮着自己的眼睛…… 说到后来,男孩的语速开始变慢,陷入了困惑,只有六岁的他,还正在成形的简单思维,没办法处理那些太过复杂的问题。 “娘,为什么其他人的母妃,都是住在宫里,而妳却要住这里呢?为什么……书本里的兄弟,都友爱恭敬,而我的兄弟每次看到我却都打我?还有,杂种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每次看到我,都喊我是杂种,然后打我……” 男孩皱着眉头,聪慧的小眼眨呀眨,里头满是不解,“孩儿专门查过书,也去问过老师,杂种应该就是生物杂交而成的品种……娘,孩儿其实是生物杂交出来的吗?但……孩儿不是妳和父皇生的吗?妳和父皇……杂交生出了孩儿?那又是什么意思啊?”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连接着抛出,男孩压抑不住深埋在自己心中的疑问,一口气全跟母亲提了出来。 这些问题,已经困扰了自己多时,自己越是查书,就越是解释不了,但如果是问母亲,起码她就不会像自己的那些老师一样,听完问题之后,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回答,只要自己万万不可以再提此禁忌之言。 ……果然,母亲并没有被自己的问题吓得脸色发白,她原本就已经白得够了,她只是突然的用劲搂着自己,然后咬住嘴唇,止住哭声,却在一个劲地掉眼泪。 ……看来,这个问题还是不适合拿来问她,或者,下次找个适当的时机再问吧。如果下次自己跑出来的时候不用挨打,样子好一些,多带一些糕点,娘心就会开心很多,就能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吧? 李昀峰这么想着,默默的回去,期待着下次的相见,然而,他并没有再等到这样的机会。 那天,母亲吃完他带去的栗子香糕,与他拥抱,谆谆叮嘱他要好好做人,眼前的生活虽然困顿,未来一定会有不同,并且再三要他记得,自己的血脉并没有任何问题,流的确实是李家麒麟血后,才依依不舍地放手让他离开。 当晚,李昀峰就被通知,已经被贬谪至洗衣房的母亲,因为涉及谋反,在宫内护卫上门缉拿时,服毒放火,畏罪自杀,什么都烧得干干净净了。 接到这个噩耗时,李昀峰在那里傻了很久,其实自己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谋反,什么畏罪自杀,母亲究竟怎么了? 明明脑中是一团浆糊,可看着手中的那张通知,自己却觉得好像忽然间懂了很多,一夜之间,整个人长大了…… 直到年长之后,李昀峰才真正明白那天发生的事情。 已经在宫内无权无势无后台的母亲,被贬到洗衣房已久,自然更没有谋反的能力,可那些先前就嫉妒她的后妃们仍不放过她,诬告陷害,想要置她于死,而母亲明白当时情势凶险,为了怕屈打成招,牵连到自己,决意**,让一把火烧干净所有,用自身的死,来保住孩子安全。 毕竟,无论再怎么诬告,凭空说一个六岁的孩子涉嫌谋反,可信度还是低了些…… 也直到那时,李昀峰终于才了解整个事情的源头,就是在自己年幼时进行的一次秘密测试。 在当时,血脉觉醒相关的技术尚未大肆流传,属于宫廷绝密,为李氏独享,凡是新出生的皇子,都要接受血脉秘法检测与催发,以此来考验将来的潜力,这是日后竞争帝皇之位的重要依据。如果皇子先天血脉强大,能够修练李家几门厉害功夫,将来自然有很大机会成为天子。 自己当然也接受了血脉测试,各方面表现都算正常,但在最后虚拟法相时,出来的却不是麒麟,而是神龙! 这是宫内极少出现的异情,身为李氏子孙,血脉觉醒的居然不是麒麟相! 很显然,孩子的身世有问题,过往出现类似情况,背后都是一桩桩奸案暗藏,通常都是宫内有人和外人勾结,想图谋不轨。于是孩子的母妃,出身沧溟龙家的那一位,立刻被废,打入冷宫,等候处刑,但……后头经过滴血检测,孩子又确是李家子孙无疑,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让宫廷顿时乱成一团,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 最后,血脉异常的孩子保住了一命,仍旧是皇子,但疑云罩顶,非常不受人待见地在宫中惨淡生存着,而孩子母亲虽然没被处死,也成了丑闻主角,连续被贬,最终成了杂役房的女奴,惨淡以终。 “……其实,血脉力量并不是那么绝对的,哪有人族的血脉会是纯粹一系的,用血脉速成法相,就类似搞投影片,体内血脉哪个最浓、哪家最强,就会投放出哪个,以你来说,父系的麒麟血虽然强大,可是你母系的青眼白龙血,却又比寻常麒麟更强横得多,所以投放出来的就是龙影……连这种常识都不晓得,所以我说地方土著的智商真是低到难以理解,还偏听偏信,看到一点东西就以为是全貌……低武世界土鳖多……” 组建起碎星团后,开始整理血脉觉醒技术的相关的资料,准备作为未来兵团崛起最大倚仗的蓝衫男子,一面抱怨,一面道:“不过,能够压过麒麟,你母亲留下了非常优秀的血脉给你,要好好感谢她喔。” 前半生所有崎岖的解答,竟然只是一个误会,一个对技术原理摸不透而犯下的错误,李昀峰闻言,怅然难语,只是把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子?何以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