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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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樊莱回辜宁过的,大年三十,三口之家驾车回龙平。 今年樊家大姐一家也回了老家,比起去年,樊实树刚去世的那个除夕夜,樊家老宅热闹了许多。 大姑家的表哥去年生了个儿子,樊莱荣升表姑级别。侄子是个胖娃娃,脑袋大得让人时刻担心他回往前栽倒。樊莱反正也无聊,就整个晚上都在逗小孩玩儿。 逃不过催婚环节,大姑嗑瓜子,问严女士:“从初中就开始谈的小伙,怎么吹了?” 当初樊莱早恋,高三的时候被人恶意举报,班主任找了家长,严女士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却一副惋惜的样子。 抓了把花生,甚至阴阳怪气地说:“那你得去问人家大小姐,这么好的对象,说掰了就掰了,我是真不知道她想找个什么样的。” 樊实礼雷打不动地散步回来,正好赶上春晚开场和严女士这句话,表情十分不悦。 “说得像我女儿渣女一样,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分手也一定是双方的问题。” “我没问题。” 樊莱冷不丁开口,小胖娃流了一坨口水到她的浅色牛仔裤上,瞬间漫出透明的不规则水渍。 “那你倒是说说,人家有什么问题?”严女士是后来才知道,樊莱早恋的这个对象,家里是做生意的,而且人还是985高材生。 这么好的条件,配她们家樊莱完全足够,可这小妮子最后不咸不淡来了句“早分了”。 樊莱心里很烦,她不想把自己被绿而且被绿很多年的事情说给亲近的人听,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觉得确实挺没面子的。 但是她也忍受不了被人误会,更受不了严女士的步步紧逼。 胖娃娃被他妈妈抓去洗澡,手里还抓着一小块苹果,哇哇得扯着嗓子哭。樊莱扯了张纸,走去阳台那边烤火。 大姑压低声音劝严女士:“行了,没成说明缘分没到,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我家那个,不也三十了才结婚生子。这就是没遇到合适的,要真是缘分来了,根本不用谈这么多年,闪婚闪孕都是正常的。” 严女士笑:“大姐你思想还挺前卫的。” …… 樊莱拿一张纸巾擦裤子上的口水印,脚边是炭火盆,火烧味浸满寒冷湿意,温度很高,坐几分钟全身都热起来了,蒸发出一股奶香味,霎时间有点与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重合,让人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往外望,小区黑黢黢的,天上没有星星,偶然突然传来炮仗爆破的声响,分不清远近,振人心神。 严女士嫌吵,嚷嚷着心脏病都要吓出来,让樊莱把阳台的窗关上。 樊莱关窗的时候,看到楼下的停车位有一辆黑色的轿车,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也是南州的车牌。 客厅里,电视开着,里面欢腾的说话声当背景音,樊家的人围在一起,说老三的老婆。 樊实树的现任老婆一直与严女士微信交流,其实也没什么交流,就是逢年过节,老三老婆那边发点小钱,让严女士转交给老人。 因为樊实树死在她家,而且他们结婚不过两年,那女人一直觉得愧疚,樊实树的后事处理完后她就不和樊家人见面了,说是怕勾起不好的回忆。 严女士撇嘴,“每次就给一两百块,她也真是抠搜。”又捅捅樊实礼的胳膊,说:“你三弟这么多财产全都留给了她,你三弟不会做人,不懂孝道,她这个做老婆的也不懂,也不知道拿一点出来给老人家。” 本来樊实树的遗嘱就充满争议——将他抚养长大的老父老母只得到了一处房产,而几乎全部的钱,他都给了现在这个老婆。 樊莱的外公听说这事,立马神色凄惶的说:“老三是不是被这女人下蛊了?不然怎么平时身体好好,突然就死在她家了。” 严女士平时信鬼神,没有反驳老爷子的说法,只面色凝重:“谁知道呢,反正也不查不出死因,才发病一个礼拜,说没就没了。” 但据后来那女人说,樊实树的身体早就有异样了,但当时大家都没太回事,那女人的大哥又认识个当地的土医生,就一直按那个“医生”的方子治。 最后一个礼拜,病情突然恶化,实在瞒不住了,这才通知在医院工作的樊实礼。 可当樊实礼正准备赶过去,那边突然来电话通知让把樊老爷子和樊老太太一起带回去,见最后一面。 樊家一家人赶过去的时候,樊实树已经是濒死状态,面部发黑,神志不清,一直嘴里嘀嘀咕咕说有老鼠咬他,然后哭着说想妈妈。 樊老太太几乎哭得昏厥过去,虽然她平时痛恨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成天埋怨她养儿子都是替别人养的,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又能承受得了。 平时总是嘻嘻哈哈,心态乐观,被骂智商“半桶水”的樊老爷子也是呆站在一旁,默默流泪。 不过两小时后,樊实树就断气了。 关于遗嘱,据说他三年前就陆陆续续立了又改,但是唯一的共同点是,遗嘱中没有提过前妻母女半个字。 客厅里又传来樊老太太隐隐哭腔,怒骂:“有事没事立什么遗嘱!好好一个人,立什么遗嘱,这都是将死之人才做的事!” 又大声喊:“他原本的名字好好的,他早年出去经商,非要自己改名字。好好的‘铁’字,改成‘树’字。我都去问过算命的,算命的都说了,树、木,就是棺材!不吉利啊!他不听,说改成树运势好,能赚钱……” “还有那个新老婆,前头死了两个老公的,又离了四次婚,啊,这种女人他也敢娶……” 是能赚钱,可赚来的钱都被前妻掏空了。没关系,他依旧能赚,离婚后三年,又迅速充盈了账户,可命也没了。 一屋子的人安慰又哭得肝肠寸断的老人家。 樊莱坐在阳台,背对着他们,透过玻璃看到满屋子模糊的人影,厚厚的衣服下,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为怪力乱神、为一生要强的老太婆的眼泪、为生命的无常、为各色各样怪异的人心…… 陆沁母女当日回来,扬言如果老人家不站在她们这边帮她们争取遗产,就要闹到法庭去。 其实她们完全可以闹,当事人有遗嘱凭证,任凭她们怎么闹,法律都不会偏向她们这边。 但樊老太太也实在忍受不了樊实树那个晦气的新老婆霸占去千万资产。 最终那边也妥协,说是嫌麻烦,不想撕破脸,看在樊之雪的份上,分了一套南州的房产出去,并扬言这是底线,要是再恬不知耻、妄想拿到更多,那就法庭见。 陆沁是个太精明的女人,她懂得利用老人家的心理,懂得见好就收,拿了一处房产,火速出售,换了现钱。 果不其然,钱拿到手了,作为樊家的后代,樊之雪今年也没有回来过年,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大人们在嘶吼、哭泣、哀怨,洗完澡的小东西就晃着胖大的脑袋冲去阳台找香喷喷的表姑。 樊莱贪恋他身上的清爽奶香味,不计前嫌抱他在膝盖上烤火,然后拿出手机,诱哄漂亮可爱的胖小子和自己拍照。 依次发送给宋荷苗和宋阮。 这小家伙也姓宋。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姓宋的挺有缘分的。 宋阮和沉觉也回来了,不过沉家家大业大,纯正的城市人,所以宋阮现在在辜宁市当沉家最受宠的小媳妇。 宋荷苗在法国上课,恢复却很快。 “好可爱的小猪猪,让姨姨吸一口!” 樊莱骂她变态。 宋荷苗抱怨上课太难了,她果然就不是读书的料,还问樊莱如果她现在再继续回去开店会不会被她从前的粉丝骂死。 樊莱说会。 那头就不理她了。 宋荷苗起初是因为形象好气质佳,从高中开始就给人当平面模特,然后又去给淘宝店当模特,后来积累了一点人气,就自己开了家淘宝店。 一开始她只是和工厂拿货,亏得一塌糊涂,一个月根本卖不出几件衣服,销量惨淡。后来宋荷苗买了一堆时尚杂志,没日没夜窝在房间里找灵感,樊莱替她联系了一个还在学设计的朋友,薪资减半的帮宋荷苗选品、设计。 至于卢萧雨说的抄袭国外大牌,是压根不存在的事。樊莱是看着宋荷苗一步步把淘宝店干起来的,很清楚她店里卖的衣服是真真切切的“原创设计”。 可“樱桃”生意火起来后,就有许多同行买通稿抹黑。宋荷苗压根没当回事,只是后来居然有人向上面举报她偷税漏税,宋荷苗就忍不了了。 再加上模仿“樱桃”的网红店越来越多,有些仿店更是盗取店里精心拍摄的模特图,丝毫没有改动的打板。时常和工厂抢面料,害得“樱桃”无法正常发货,反过来还要被一众人骂她搞饥饿营销。 宋荷苗赚得盆满钵满是事实,可她从来没有抄袭、逃税、戏耍店铺粉丝。 但是人红是非多,多家店铺私下联合起来打击“樱桃”,而且明目张胆的抄袭模仿,宋荷苗告都告不过来。 最后,她疲于这样的行业风气,就索性闭店,到法国去实现她“学设计”的梦想了。 宋荷苗其实一直很想揪出是谁诽谤她逃税,这么多污蔑陷害,她都可以不在意,唯独这一点,她无法忍受。 那天半夜三更,她打电话给樊莱,扯着嗓子骂娘:“我他妈从十八岁开始就规规矩矩给国家交税了,简直是五好公民,谁他妈在这上面污蔑我就死全家……” 本来以为永远都查不出来人了,可那天偶然结识了卢萧雨,竟让樊莱误打误撞摸出一点线索。 一开始樊莱以为她只是纯粹看不惯“樱桃”,可后来屈东明无意间抱怨她开淘宝店亏损倒闭了,樊莱再回想起两个人谈话间卢萧雨的表现,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宋荷苗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说樊莱是最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两个人说到后来,打起视频来。 樊莱带着耳机,把小胖子也抱出去了,一个人站在厨房的阳台。 “说真的,你太牛了,要是我我都不一定能发现徐少勖出轨。” 之所以说樊莱发现卢萧雨这号人是还宋荷苗一个人情,是因为当初她发现徐少勖和佘仪然有来往,是完全托了宋荷苗的福。 准确来说,是“樱桃”的福。 有次她和徐少勖去吃饭,徐少勖去洗手间,让她拿他的支付宝结账。 当时店里的网络出了点问题,樊莱不确定是否真的付款过去了,于是就点进支付消息里看。 手一滑,屏幕往上滑了几下,她无意见竟然发现里面有一条消费记录。而收钱方赫然写着“宋荷苗”的大名。 樊莱当然不会怀疑徐少勖是直接打钱给宋荷苗,她立马想到这或许是消费到“樱桃”店里的钱。 可她穿小樱桃的衣服,从来都是直接从宋荷苗那里白拿。 之后,樊莱只字未提,可私底下却和宋荷苗说了这件事。 可宋荷苗的账户每天进账这么多,实在无从查起。直到有一天,樊莱遇到佘仪然,她身上穿的那条裙子,正是小樱桃新一期限量的款式。 再去核对这条裙子在直播间的价格和徐少勖手机上的消费记录的数额,包括发售抢购的时间,全都吻合。 那一刻,樊莱就意识到,自己恐怕早就失去佘仪然这个朋友了。 后来她直接把所有证据拿去和徐少勖对证,一开始死男人还不承认,因为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宋荷苗和樊莱是好姐妹,而宋荷苗就是“樱桃”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