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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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楚更(一声)还是楚更(四声)? 读者想要叫他什么就是什么吧 楚更与方丈关于佛法的对话,引用了诸多佛经中的典故,不再逐一标注。 ☆、清明 将莹莹接到秦府来,是婉婉最近做成的一件顶顶重要的事。 名义上两人虽是主仆,但是每日歪在自己的小院中,又能像儿时那样同床而眠、同桌而食,两人不分彼此,情同姐妹,婉婉的心情也越发好了。 美中不足的是,最近,秦端之专程请了先生,隔日就来给婉婉讲经授课,一顿恶补,觉得短短几日就要把这一辈子没读过的书都要补回来似的。那些东西对于婉婉来说犹如天书,她每每听得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两个时辰。 因为在千秋节上的大作,她可算是在名门闺秀之中一举成名,连带着一向木讷寡言的秦端之都突然在皇帝那找到了存在感。某天散了朝会,陛下亲自点了秦端之的名,竟然是命他给婉婉请几个好师傅。秦端之可能做梦都没想到,他会是以这种方式被今上钦点。 终于结束了白天的功课,夜深人静时,莹莹和婉婉在房间里一边聊着天,一边像儿时那样,用茅草编织一些小物件。只见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双手翻飞,一只只栩栩如生的鲈鱼便跃然而出了。 “婉婉,你说去大相国寺上香,当真可以见到太子殿下?”许莹莹这些日子以来,也听婉婉说了不少在大相国寺那段时间的事,她在心里有了一个太子的模样。 “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再说,明日我们去进香,也不是去找他的。”明日清明节,是祭奠先人的日子。家乡远在千里之外,她们便只好去大相国寺烧上一炷香,聊表心意......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尽管她们一大早就出了门,可是今日来大相国寺的人太多了。 两个女孩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歇脚,正寻摸着等人少些了再进去,突然见到同站在阴凉处的一个小哥,面容清秀,慈眉善目,着一身十分素雅的长袍,正不声不响、略带微笑地打量着她们。 “竹青?!”婉婉迎上前去。 “哈,瞧你四处张望,好像并没有看见我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还在生气呢。”将她送回秦府的那次,竹青可是没少出力。 婉婉不敢冒犯太子,更不敢跟陈怀瑜顶嘴,不过对竹青嘛......那日她可是不客气,对着他破口大骂的。他跟自己一样,是太子跟前当差的,听人说竹青武功高强,不过婉婉还没有机会得见。 “怎么会呢,我是真的没看见你。”婉婉想起那次自己情急之下,的确说话不太中听,只好陪笑着,把许莹莹拉过来缓解一下尴尬。 “这是许莹莹,我的姐们。这位是太子身边的绝顶高手,竹青。”两人点头致意。 “怎么你们今日想起来大相国寺,不会是挂念我们吧?” 见竹青瞟了一眼两人手臂上挂着的竹篮,婉婉心虚地将篮子上的蓝花布盖了盖:“那日在宫里碰见二公子,他不是说,上人跟你们都挺好的。” 竹青略略一笑,又看了一眼二人,拱手道:“太子还朝的旨意已下,过几日,晋王殿下便会来亲迎。我们这几天正忙着,我就先告辞了。”未等到婉婉她们福身还礼,竹青便消失在人潮之中了。 *** “殿下、二公子。”刚刚进到觉所,竹青见两人都在,躬身略行了一礼:“我今日倒是遇见两个妙人儿,见着一件趣事。”竹青自入宫起就被先皇后安排在楚更身边伺候,既是侍卫也是小厮:“方才在门口碰见了秦婉婉。” 这些时日,竹青都在为他归朝的事情忙前忙后。原以为是有什么朝政上的重要消息,乍一听见秦婉婉的名字,楚更虽然坐在菩提树下的藤椅上没有动作,心里竟然有一拍漏过。 “今日清明,她是来祭奠故人吧。”陈怀瑜并不管他,反而默契地与竹青对视了一眼。凭着他的敏锐和对竹青的了解,如果只是简单地碰见了秦婉婉,不值得竹青这么大惊小怪。 “婉婉今日与一个叫许莹莹的女子一同来礼佛。后来我在暗处看她们拜佛,贡品却是这个。”将手上的草编鲈鱼递到了陈怀瑜手上,竹青的眼睛却看着楚更。 “到这大相国寺里来礼佛,不供些瓜果香烛,反而将这草编的鲈鱼作为贡品,倒是的确有些意思。去查一查,那个许莹莹是什么人。”这样的事不需要楚更开口,陈怀瑜他们驾轻就熟,知道怎么处理。 但楚更的眼中,却有寒芒一闪而过,透出一种冷冽而幽深的意味。 *** 三日后,春光明媚,风和日丽。 大相国寺山门外,旌旗幢幡迎风招展,宝马华盖铺陈绵延数里。上百武士均头戴黑幞头,穿各色长袍,腰束黑带,脚穿黑靴,配挂横刀、豹韬,数十名侍从手执贴金雉尾障扇,列队以候。 七旒旗下,晋王楚彦头戴一顶镶碧鎏金冠,眉飞入鬓,脸上的线条犹如刀削斧刻一般。一双杏仁眼瞳仁灵动,透出目中无人的高傲。一个翻身下马,腰间那条价值连城的血玉金丝蛛纹带格外醒目,一身绛紫底莽纹金丝镶边长袍的边角随风扬起,仿佛如同他的人一般跋扈嚣张。 他抬眼望了一眼山门上的“大相国寺”四个大字,透过重重叠叠的山门殿门,在最远处便是大雄宝殿。一个杏黄色的背影身姿挺拔,正跪立在佛像前顶礼膜拜。 迈着铿锵有力的脚步拾级而上,楚彦不多时便驻立在了大雄宝殿门口。他双手合十向圆空方丈打个招呼,便候在一旁,不声不响地看楚更虔诚礼佛。 楚更不紧不慢地行完礼,方才转过身来。 “经年未见,二弟别来无恙!” 楚彦嘴角牵起一丝笑容。为了表示兄弟之间的亲昵,他伸出手来想要搭到楚更肩上,却没想到楚更侧身一让。 楚彦的手便只能停在半空中。 再看楚更,只见他整个人丰神俊朗,眼里流光内敛,深邃得犹如一座冰山,浑身透出与生俱来的高贵,让楚彦在那一刹那间都觉得高不可攀。 “晋王今日是奉旨前来迎驾,在这殿中,没有晋王殿下的二弟,只有皇太子和臣子。”陈怀瑜此时立在楚更身边,他说这话时嘴唇的动作极小,声音也并不大,但是其中的威严却不容挑战。 楚更今日早已脱去僧袍,以皇太子装束穿戴:头顶以白玉冠束起黑发,冠上坠东珠十三颗,珠玉的润泽交相辉映,衬得他的头发犹如绸缎;身着杏黄色四爪九龙纹锦袍,锦缎上是金丝绣线腾云暗纹,领口和袖口皆为满翠八团龙纹缎面的滚边;腰束宽边莽纹玉带,以金衔之,饰以东珠;足间一双白底黄缎面锦靴。 哼,只是披着一身龙袍,这还没还朝呢,就来耍皇太子的威风了,连他身边的陈怀瑜都敢当众羞辱他!楚彦有些下不来台,他脸色微变,却又在瞬间归于平静。 尴尬地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手,楚彦藏在袖中的手却暗暗握紧了拳头。尽管心里极不情愿,也只好单膝跪地行礼,气沉丹田地呼道: “臣,晋王楚彦,奉旨前来,恭迎皇太子殿下还朝。” 楚更似乎并不打算叫他起来。他走到圆空方丈跟前:“觉民会谨记方丈教诲。此去,还请方丈善自珍重。” 圆空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躬身道:“贫僧愧领了。太子殿下如今已不是寺中弟子,无须再以法号自称。” 双手扶住圆空方丈,楚更方才悠悠说出一句:“晋王请起。今日,有劳了。” 宏丽精美的金辂车正对着山门停放。按照皇太子仪制,斜注旂于车之左,又加棨戟车之右,皆橐而施之。棨戟韬以黻绣,上为亚字,系大蛙蟆幡。 楚彦自觉方才在殿里吃了亏,如今到了大庭广众之下更觉得拉不下脸来。于是径自走到了自己的红鬃马前,只留了几个侍卫在金辂车旁。 楚更停住了脚步,凤眼微眯,快速闪过一丝幽光。 “请晋王行人臣之礼,牵马执鞭,跪接太子殿下。”依然是陈怀瑜出言提醒。 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楚彦重重扬了一马鞭,疾步走到楚更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说道:“楚更,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这话飘到陈怀瑜耳里,他故意掏了掏耳朵,以无赖又讥笑的口吻说道:“也难怪晋王殿下会气急败坏,晋王素来的确不识君臣之礼。不过,我好心提醒殿下,既然圣君遣你作为特使,若是今日东宫迎不回太子,不知晋王回去如何复命?到那时候,也不知陛下会责备太子殿下,还是怪晋王,你办事不利?” 楚彦此时横眉立目,眼若饥鹰,简直就像要把陈怀瑜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突然冷笑一声,又在楚更的耳边说道:“圣君十分挂念太子殿下,今早还在跟臣说,明日太子入宫晨省,要好好与你用早膳呢。” 看见楚更眉眼间那一抹神色,楚彦心里舒坦了不少。他把马鞭重重扔到地上,象征性地牵起车驾,跪地道:“恭迎皇太子殿下还朝。” ☆、早膳 “奴才给殿下请安。陛下昨日宿在皇后娘娘那儿,特意叫老奴前来,请殿下直接去凤仪宫用早膳。” 十年未见,福康只在楚更的面容轮廓中,依稀能见到当年那个明媚无暇的少年。不过,楚更的眉眼与先陈皇后极为相似,福康心中不觉五味杂陈。 “福伯,您老这些年身体还算康健?”从楚更记事起,福康就已经在父皇身边伺候了。从他会说话起,他便是这么唤他的。 “哎,殿下的这一声福伯,这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一切都好。”人老了就是容易触景伤情。瞧着如今太子的模样和性情,想到先皇后曾经也是那么仁慈恤下,福康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到了凤仪宫门口,楚更呆呆地定在了原地,在一株合欢树下驻足良久。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凤仪宫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只有这株合欢树,是当年陈皇后亲手所植。 这里本就是羲国皇后的居所,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十年前离宫之时,这凤仪宫中的陈设都还保留着母亲在时的模样......直到六年前,今上将安贵妃扶上后位,这凤仪宫方才易了主。 “这合欢树,每年的花都开得极好。殿下如今回来了,今年夏天,就能再看见这合欢花了。”福康知道,此时安排楚更到凤仪宫来晨定,特别是还要称呼曾经与他母亲争宠的人为皇后,着实是委屈他了。 从凤仪宫中走来一个小宫女:“陛下请太子殿下进去。”楚更便未再说什么,只是向福康报以感激的目光。 凤仪宫内,极尽奢华之能事,早已不复当年的朴实无华。地面重新用上好的白玉铺过,窗棂上也都是玉石楠木雕刻的图样,皆用金线勾画。珍珠帘幕,玉璧水晶,宝顶上悬着一个硕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屏风上祥云叠印,描金的凤凰于飞栩栩如生。 见楚更进来,宫女小心地掀开了珍珠帘。帝后只着常服,并坐于主位上,而右边的位置上,晋王楚彦竟然早已在这里。 “皇太子楚更,问陛下安,问皇后娘娘安。”楚更面上不动声色,掀起衣袍便跪倒在地,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太子回来了,甚好。朕今日专门让你母后将早膳摆在这凤仪宫里,也算是给你接风。起吧!”皇帝不过四十几岁,鬓角却已经花白了。见楚更行了大礼,他面带笑意微微颔首,却并未起身相迎,说话的口吻中少了父亲的慈爱,仍带着为君的威严。 “多谢皇后娘娘。大哥也在这里?” “昨日只有君与臣,今日,太子殿下也与我论兄弟了。”楚彦也并未起身,只是话里有话地讥讽了一句。 “朝堂之上是君臣,如今只是家里团聚,太子叫你大哥也是应当。论起来,你不在朝的这段时间,都是你大哥每日晨昏定省,尽了人子之责,你还得好好谢谢他呢。” 皇帝并不知道昨日大相国寺所发生的事,看着他们兄弟友善的样子,心情不错,他安慰了一句楚彦,又向楚更交代了一句,方抬了抬手,示意楚更入座。 “是。改日儿臣一定备一份厚礼,亲自送到晋王府上。” 在这样的场合,安皇后并不插话,她亲自起身去招呼宫女们进膳,不一会儿便有宫女鱼贯而入,各人的膳桌上便都摆满了吃食。 “臣妾想着,二哥儿常年茹素,乍吃油腻荤腥怕是不惯,因此今日的早膳便都是素的,口味也清淡些,皇上尝尝,可还适口?”她亲自给皇帝盛了一碗白粥,又夹了些笋丝到他盘子中。 “皇后果然贤德!嗯哼,你瞧瞧,太子还朝,连带着你娘也偏心了。”皇帝尝了一口,还不忘对着楚彦打趣一句。 “儿常年在爹娘身边,是儿子的福气。今日二弟回来,母后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楚彦赔着笑,眼神却瞄了一眼楚更。见他面色冷淡,心中反而更加得意。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楚更放下刚刚拿起的筷子,起身作揖。 “不用见外。往后太子陪陛下用膳的机会还多,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来。”安皇后笑道。 “陪朕用膳倒是其次,只是太子既然已经还朝,往后这治国理政上也得都学起来了。国事繁重,朕这些年来也有些力不从心了,辛亏有你大哥替朕分忧。” “儿臣惭愧。日后一定好好向父皇和大哥学习。” 楚更本应是嫡长子。当年安贵妃和陈皇后几乎同时怀孕,安贵妃专门求了太医为她催产,于是楚彦先楚更一天出生,成了庶长子。 只是以当年宁国公府的滔天权势,以楚更嫡子的名头,他才被册立为太子。 时移世易,当年的安贵妃已经正位中宫,她膝下二子一女,分别是皇长子晋王楚彦,皇四子梁王楚煜,以及昭和公主。 不过一顿早膳,楚更食不甘味,仿佛他们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而自己只是个局外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待膳食都撤了下去,楚更借口与昭阳公主久未谋面,想要前去探望,便起身告辞。 “二哥!”出了凤仪宫,昭阳早已等候在外。许久未见,她扑腾过来倚在了他的手臂上。 “小七!我正要转道去看你。在这儿等了许久了吧?”楚更阴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昭阳在皇子皇女中行七,从小楚更就这样唤她。十年未见,昭阳公主已从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长成了窈窕的少女。 “嗯,想着皇兄今日的早膳肯定用得不好,我那里已经备下了你爱吃的!” 皇太子高高在上,却真的不是那么好当的。大概是因为今上对太子寄予厚望的缘故,皇帝对太子总是极为严苛,因此,楚更从小与父皇并不亲厚。先皇后在时还有人居中调和,循循善诱,自先皇后故去后,父子之间的感情似乎缺少了纽带,越发疏离了。昭阳公主心疼兄长,却又无法去责备父皇,只好对二皇兄格外好些。 待兄妹二人携手来到昭阳阁中,陈蕾瑜笑着迎了出来:“我就说了,太子得了空自然回来瞧你的,你还非得巴巴地去凤仪宫外等着。” 陈蕾瑜是安国公府这一辈里唯一的女孩儿,自小在家最是受宠,性格倒是十分活泼开朗的。因与昭阳公主是手帕交,因此她入宫十之八九会到昭阳阁中来与公主作伴。 “你懂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我与二哥,都多少年未见面了!”昭阳朝陈蕾瑜做了个鬼脸,便赶紧拉了楚更坐下用膳。 “二哥,你又瘦了!今日这素粥可是我特意让小厨房熬的,你尝尝?”昭阳接过陈蕾瑜递过来的白瓷碗,迫不及待地将粥递到了楚更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