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太子不喜浓妆艳抹的女子,她自是知道的。 只不过在脆弱的时候,总喜欢用那厚厚的脂粉遮掩住内心的惧怕与忧愁。 她轻抚着肚子,依靠在墙上,望着窗外天边的云彩,心道:还好有了身孕,只要平安诞下灵儿,那下辈子便有了指望,至少这屋里有了个说话的人。 顷刻间,仿佛全身充满了力气,整个人明媚起来。她让膳食房蒸好太子最爱的米粉鸭,准备中午亲自送去。 想到昨夜自己因为太子一句醉话而置气,苏皖不由地摇头笑了笑,自己这十年都忍了下来,又何必在意这一时的悲愤呢? 毕竟,这个男人,是当年自己求来的。 能和心中的战神同住一个屋檐下,是自己赚了。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苏皖一袭白衫,头戴碧簪,提着食盒,坐在马车内,奔向大理寺。 马车颠簸前行,苏皖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 她轻抚食盒,眉头紧蹙。 八皇子意图谋反,竟是阿姐去太后那儿揭发,陛下让太子在大理寺亲审八皇子,到底有什么用意? 一连串的疑惑让苏皖的头痛得厉害。 她闭上眼,用右手揉着太阳穴,思绪千回百转。 “太子妃莫要思虑过深,现下还是保胎要紧。”老嬷嬷提醒道。 苏皖点了点头,依靠在马车上缓缓睡去。 到了大理寺,苏皖想给太子一个惊喜,让下人不要通禀,提着食盒向里走去。 她推开门,竟看到阿姐身着白衣,头戴碧簪,跪在地上,双眼含泪,楚楚可怜地向太子说些什么。 而太子的眼里竟是无限的温柔与心痛。 苏皖紧紧地捏着食盒,她从前只是知道太子殿下喜欢自己带碧簪、穿白衣,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这样的自己,全当是他喜欢素净的人儿。 如今,才明白,殿下的心里一直记挂着阿姐。 只要和阿姐又七分相似,便能讨得殿下的欢心。 苏皖苦笑,这些年自己终究是沾了阿姐的光,占了她的便宜。 “阿姐,你也在?”苏皖轻笑着走了过去,将食盒中的粉蒸鸭、糖醋桂鱼、凉拌黄瓜端在桌上,“咱们姐妹许久未见,不如一起坐下用膳?”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来我当值的地方吗?”太子面露不悦。 苏皖也不恼怒,夹了一块粉蒸鸭放在碟子里:“今日王太医来诊脉,说妾身有喜了。” 站在一旁的苏蔽浑身一颤,向太子盈盈一拜:“殿下,妾身家中还有要事,就此别过了。” 说罢,便提起裙摆,快步走了出去。 “我送送你。”太子连忙追了出去。 苏皖端着碟子,碟子里的粉蒸鸭已经凉透。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难道殿下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腹中的孩子? 她将碟子放在桌上,满腔的悲苦再也忍不住,一滴泪重重地砸在桌上,四溅开来。如同她那坠入深渊的心,已然破碎。 中午,炙热的阳光透着门框照了进来,洒在苏皖的身上,她没觉得一点儿温暖,反而抱着手臂,缓缓转身,看向屋外: 巨大的枫树下,站着一对身着白衫的男女,女子似乎着急离开,而男子抓着她的手臂,在说些什么。 漫天飞舞的红色枫叶犹如一团团烈火,灼烧着苏皖的心。 她紧捏着门框,看着自己的夫君和阿姐纠缠在一起,心渐渐冷却。 突然,一个黑衣人翻上高墙,手持弓箭,对准了太子。 苏皖来不及多想,快步奔向太子。 “小心!” 银箭射向太子,太子听到苏皖的呼喊,随即转身,只见苏皖轻足点地,飞向他的面前。 苏皖右肩中箭,口吐鲜血,小声道:“可能有埋伏,刺客也许不止一个。” 太子点了点头,抱着苏皖的手有些颤抖,不止为何,突然心慌起来。 苏皖自幼在边塞的军营长大,也中过箭,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竟然没有一丝痛楚,随即想到恐怕是见血封喉的毒箭。 她伸出已经有些冰冷的手,摸向太子的脸庞:“可否叫我一声皖儿?” 太子刚要开口,就听到一旁苏蔽的尖叫,原来又来了一批黑衣人,挥着刀向苏蔽砍去。 他放下苏皖,抽搐腰间的软剑,和刺客缠斗在一起。 大理寺的护卫也听到了打斗声,连忙赶来支援。 苏皖静静地躺在地上,看着太子将苏蔽护在他身后,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关心与爱护。 她笑了。 之前种种的不甘、寂寞与凄凉仿佛就在这刻烟消云散了。 她的身体渐冷,双眼逐渐迷离起来,想着自己活在这世上,从来都是苦的。 小时候的画面一幕幕涌向脑海: 二月出生的自己,是不祥的象征,阿娘因为自己难产致死,阿爹不喜自己,只是把自己仍在边塞的小院。 下人们总是议论:城门被破,阿爹被诛也因为自己是灾星。 敌军攻占城池,是太子殿下从天而降救了自己。 那一刻,在自己眼里,太子就是神! 想到这里,苏皖笑了。 笑容中有一丝丝甜蜜,又有一份讥讽。 讥讽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神就是神,太子是高高在上的战神,而自己不过一介凡人,为什么要觊觎战神太子殿下? 纵然太子战败被废,腿瘸了,依旧是战神太子殿下。 自己如何能配得上他? 这十年,自己过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朝醒来,发现这是一场虚幻的镜花水月。 和太子的婚姻,是姐姐不要的,是自己求来的,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只有像姐姐这样的京都第一才女才配得上太子殿下。 苏皖撑起身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太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太子殿下,仿佛要把他的样子永远刻在脑海里,她怕黄泉路上,喝下孟婆汤,再也记不住太子殿下。 然而此时的太子确是在为保护阿姐而战。 一片片红色的枫叶从天空飘落,降在苏皖的发髻上,落在她的身旁,暗红的鲜血在她的白衫上渗开,就像寒雪中的红梅,美得让人心颤。 她躺在如火的枫叶上,平和地闭上眼。 第3章 太子护着苏蔽,将黑衣人悉数杀尽。 就在他以为剿灭反贼的时候,腰间传来一阵撕痛。 太子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只见苏蔽握着沾满鲜血的匕首,满脸凶光地瞪着自己。 “为何?”太子目光苦楚,右手按着不断流血的伤口,颤声问道。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珍视、倾慕了一辈子的女子,竟然在背后对自己痛下杀手。 苏蔽讽刺一笑:“你以为,在大牢里的真的是八皇子吗?不过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死士罢了!陛下昏庸,大周风雨飘摇、气数将尽,我不是来救人,而是来杀人,杀的就是你!” 苏蔽面露狰狞之色,嘶吼着举起匕首朝太子的心房刺去。 趴在一旁的苏皖迷糊中用尽全身力气站起,奔向苏蔽,挡在太子身前,腹部一阵剧痛,她甩出袖中的弯刀向苏蔽的咽喉割去。 鲜红的血染了苏皖一身,她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向下跌去。 “皖儿!”太子抱着苏皖已经有些发冷的身体,大声喊道,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身子不住地颤抖。 苏皖甜甜地笑了。 她自知大限将至,却仍感谢上苍待自己不薄。太子叫了自己一辈子“夫人”,终于在这刻,叫了自己一声“皖儿”,也值了。 “三郎,”苏皖颤颤巍巍地身处自己的右手,摸着太子的脸,“今后,找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好生过一辈子,莫要再娶个像我这般只会舞刀弄枪,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女子回来,上不得台面,令你蒙羞。” “不,不!你很好,”太子向外吼道,“快宣太医!” 苏皖的手从太子的脸颊处垂下,身子摊向一边,两行泪从眼角落下。 太子抱着苏皖,仰天长啸。 太医赶到,要帮太子包扎。 太子没有理会,抱着苏皖的尸体一步步走向太子府:“是我不好,总是逃避,从未与你并肩而行,更未抱过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皖儿,你快醒来,我答应你,以后天天抱着你在长安街行走,好不好?” 秋日的风将太子的发丝吹得凌乱,腰间的血将他的白衫染红,街道两旁的百姓退散在一旁,他们从未见过战神如此落魄的模样。 就算是十年前,太子战败,他依旧是骑着马,气宇轩昂地回城。 可如今,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犹如行尸走肉般向太子府走去。 到了太子府,太子将苏皖放在床上,守在床前,不吃不喝,抓着苏皖的手,痴痴地看着她。 太医在房外急得团团转,刺中太子的匕首也有毒,倘若不及时解毒,恐有性命之忧。 九公主来到,看见这般情景,冲进房内,将太子拖出:“阿兄,你的伤很重,让太医看看。” 太子一言不语,甩开九公主,依旧趴在床前,凝神望着苏皖。 “阿兄,苏皖已经死了,你还需保重身子,大周的国土需要你守护,大周的子民需要你安抚,八皇子联合突厥攻下大周数座城池,江山社稷危在旦夕!” “皖儿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太子瞪着腥红的眼,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