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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自私自利

    第156章

    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孙昶面目痛色。

    那是两个多月前,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到酒楼吃酒,身边跟着贴身服侍的小厮,那壶酒好似喝不尽吃不完,他一直从夕阳西下,暮色昏黄,喝到了烛火通明时。

    其实他酒量倒也算说得过去,只是心情烦闷,加之许久不饮酒,一时上了头。

    旁边的奴才一个劲儿的劝,他那样吃酒的法子,总归是要醉一场的,可他吃醉了酒是什么模样,家里人没有不知道的,于是奴才越发提心吊胆,生怕惹出是非来,到最后,索性上了手来夺他面前的酒壶,说什么也不叫他再碰了。

    他觉得这一切都无趣极了,湖州的人是,这奴才亦然。

    底下的茶农有心和他做生意,也情愿把茶叶卖给孙家,这其实就是人心。

    孙昶心里清楚的很,陈家在湖州这样耀武扬威,没少得罪底下这些茶农,只是他们还要养家糊口过日子,不敢跟陈家撕破脸而已,所以去岁收茶时,他想出这样的法子,要说赔钱,那大家一起赔,孙家也捞不着好处,要是挣了银子,他们拿大头,孙家不是说一分不赚,那成了傻子了,白赚吆喝还干什么生意呢?

    很显然他成功了,但也极其成功的把陈正廷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当初到湖州之前,祖父和爹就再三的交代过,不要同陈家人起冲突,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也要仔细斟酌,三思而后行,到底他们和魏家是姻亲,人家看着就心里不痛快,得罪了人,那是和银子过不去。

    可是他再三的斟酌了,也是再三的忍耐了,起初的时候陈家那个混账东西,把今岁茶叶的价格,提的比往年高出了两成都不止。

    按着这样的价格收了茶叶回去,今年恐怕是没什么银子可赚了,况且令孙昶最生气的,是他特意的去打听过,陈家并不是对谁家都这般,唯独针对了他们孙家而已。

    于是孙昶便明白了。

    他这头认了怂是不假,然而陈家可一点儿也不买帐,更不会认可了。

    祖父和爹说的不错,那点子陈年旧怨,陈家真是记到骨子里,打算记上一辈子的。

    他就是再服软,再不争不抢的,陈家也不会感念他的半点好处,今次明摆着就是不叫他家里做成生意的。

    可是湖州又如何呢?这些茶农去年得了孙家那样大的好处,到了今年,仍旧不是惧怕陈家,不敢和他们做这笔生意吗?

    这些人,这些事,烂在骨子里,无趣极了。

    他身边这一个也一样,多吃了两杯酒而已,就要这样死命的劝,倒像是他要惹出什么是非似的。

    彼时孙昶的确是有些醉意上了头的,那酒壶叫小厮按着,他横竖也没酒可吃,索性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小厮一见这个更是慌了神,松了手就去扶他“大爷您等等,这账还没有结,您等等奴才”

    他话没说完,孙昶一把挥开了他的手,仍旧自顾自的往外走。

    小厮哪里敢就放他去,立时便要跟上去,无奈这酒家拦住了不叫他走,他眼睛始终是盯着孙昶的,匆匆打怀中掏了碎银丢过去,连余下的银子也不等酒家找回来,脚下生了风,一路跟了出去。

    事情其实发生的很突然,孙昶那头出了门,远远的瞧见个人影,很熟悉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站在那头仿佛同个姑娘拉拉扯扯。

    孙昶的酒劲一下子便上了头。

    他早就听说过,陈家这位大爷,实在是算不上正人君子,他好色的很,家中娶了一大堆不说,还成日寻花宿柳,风流浪荡。

    如果说陈家在湖州的生意是一绝,那么这位大爷的花名,便是那第二绝。

    放眼整个湖州城中,再没有谁,比得过他这样放荡的了。

    然则于孙昶而言,娶回家的也好,到楼子里头去寻欢作乐的也罢,那其实都是陈昱卿的自由,他爹都不管,哪里轮到自己说话了?是以看不惯归看不惯,不插手归不插手。

    但是这会儿站在湖州的街上,他同个姑娘拉扯不清,隐约之间还能听见几句不堪入耳的混账话。

    孙昶竖起耳朵来听,那姑娘分明生了惧怕之意,声音里染上了哭腔。

    回想这些日子以来陈家的所作所为,孙昶一时间怒火中烧,三两步跨出去,就近了他几人身旁。

    而那小厮紧赶慢赶的追出来,四下里扫过了一圈儿,没瞧见人,还寻思着分明吃多了酒,如何会走的这样快,直到那头起了争执,吵闹的声音传过来,他认出了自家主子的声音,才迈开腿,提了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

    等凑近了,发觉孙昶正揪着陈昱卿的衣襟处,口里说的有些含糊,听的不大真切。

    陈家跟着服侍的两个小厮,在旁边儿想要拉住孙昶,可孙昶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他们也不敢真的上了手,反而一来二去的,孙昶拽着陈昱卿衣襟的那只手,就越发的收紧了。

    喝多了的酒鬼往往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他好似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忘记了,陈昱卿的衣襟,被他死死的攥在手里。

    而素日里孙昶走南闯北,身体远比陈昱卿这样花天酒地的要强壮的多,加上这会儿酒劲上来,怒火燃烧尽所有的理智,陈昱卿试图挣扎,却不得其法。

    直到陈昱卿的脸色渐次灰白起来,露出一脸的死相,小厮惊慌失措的叫大爷“快大爷快松手陈家大爷陈家大爷只怕不好了。”

    后来惊动了陈家人,连夜报了官,知府衙门又连夜就拿了人。

    杜启崖那会儿其实也算是留了后路,没把孙昶身边的小厮一并抓了,反倒是给了他回孙家去报信的时间,只是这头在大堂上,实在又没少给孙昶苦头吃就是了。

    话说到这里,魏子期眉头紧锁,早就听出了端倪来。

    他侧目去看魏鸾,发现这丫头的眉峰也早就拢起,高高的耸起小山峰。

    看样子,这些端倪,不只是他一个人听出来了。

    而孙昶自己说起来的时候,显得那样激动,眸色也愈发的黯然,只怕连他自己,也觉察出来的。

    魏鸾果然忍不住,先她大哥开了口“所以他们一直说表哥你是酒后失手,就是这么失手的吗?”

    孙昶点头说是“起初在公堂上,我也说起过,陈家的小厮缘何不来拉住我,那样子半推半就的,反倒对陈昱卿更是不好。我的确是失手,可是这里头,恐怕也有那两个小厮的事儿。”

    他说着又顿了顿声,须臾长叹“后来陈正廷说,那两个小厮,原是他们陈家家生的奴才,要怎么处置,自然也轮不到我来过问插嘴。即便我是无心之失,他的儿子,总归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我这一辈子,沾着一条人命,是跑不了的。”

    诛心。

    陈正廷惯会诛心的手段。

    表哥是仁义的人,如果让他背负着一条人命过一辈子,他绝做不到安心二字。

    怪不得今天打从见了他,他就毫无求生的意思,一心赴死,说要给陈昱卿偿命。

    这是中了陈正廷的诛心奸计了。

    魏鸾黑着脸“那后来,杜知府放了你身边的奴才,却在堂上对你动了刑”她略微一顿,隐隐明白过来什么,倒吸口凉气,继而又问,“舅舅从家里赶到湖州,见过你吗?”

    孙昶嗤了一嗓子“爹不见到我那样的惨状,又怎么会先舍出去那么多的银子呢?杜启崖”他眼中冰冷一片,“杜启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敲孙家一大笔的银子,而我的案子,也只是能拖便拖,等到真的拖不下去了,他倘或是要给陈家一个交代,杀了我,在爹的面前,也有话说。自古以来就是杀人偿命,他已经尽全力保全,只是不得其法罢了。到头来,银子他赚了,名声他也赚了不是吗?”

    这个人

    杜启崖的心思,令人作呕。

    大梁的官场中,竟然有这样的人,还能坐上四品知府的位置!

    魏鸾觉得一阵的反胃“表哥,你那天晚上见陈昱卿,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动起手来?”

    孙昶压了压太阳穴,没再回话。

    魏子期眉心突突的跳,便知道这是不必再问,恐怕他那天真是喝醉了,其实和陈昱卿之间,究竟是怎么起的冲突,他都已经全然忘记了。

    如果忘了怎么起的争执,那陈昱卿要强抢的那个姑娘

    魏子期神色一凛“表哥你是会画的,那天晚上的那位姑娘,还能画的出来吗?”

    果然他仍旧不开口。

    至此,魏鸾也明白过来,他其实不是不愿说,而是实在不记得了。

    她简直是哭笑不得,这么要紧的事情,他说忘就忘。

    孙昶这会儿其实有些回过味儿来,叫他们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好似当初他生出偿命的心思,真是上了陈正廷的当,中了人家的圈套而不自知,也是为他杀了人在前,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慌了神,陷入难以自拔的懊恼和悔恨中。

    爹虽然也到监牢中来看过他,但是却并没有问的这样详细的

    他身上的这些伤,过去了两个月,看起来仍旧可怖,那么当日爹到监牢来,看见他的时候,他的样子只会更吓人。

    人家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爹的见儿子遭罪,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呢?

    于是从头至尾,就没有人真正的能够开解了他,以至于到了今日,他才明白自己其实想错了!

    倘或真的死了,遂了陈家人的心意,还白白的便宜了杜启崖这个混账知府,可惜了家里的那份怜惜疼爱他的心,和那些已经舍出去的银子!

    孙昶突然坐正了身子,脸上都有了精神“我那天夜里吃醉了,什么也记不得,脑子里是一片混乱的,但是你们可以去问问得宝。”

    “得宝?”

    他说是“得宝应该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至少至少他一定记得那姑娘长的什么样子。得宝这些年跟着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以前我见不得他目不识丁,是教过他读书作画的。”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在湖州毫无头绪的查,恐怕还不如得宝三言两语的回忆,以及一幅画像?

    魏鸾除去想这些,更多的是面上藏不住的欢喜“表哥,你总算是想通了是吗?”

    孙昶脸上有了释然笑意“谁也不是傻子,当初中了陈正廷的圈套,上了他的恶当,是我一直都放不下这个案子,每次看见我这双手,我都会想到陈昱卿的死你永远不会明白,活生生的一个人,死在你的手上,杀了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时终日懊悔,他一句话,便叫我陷入那样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直到今日见到你们,才恍然大悟。”

    魏子期稍稍的放下心来。

    他能想通了,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不然不说别的,只说黎晏今次跑过这么一趟,又在府衙大堂上那样的行事,他所做的种种,都只是为了救人而已要是给他知道了,孙昶其实死念已决,谁劝都没有用,那对黎晏来说,他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呢?而最初跑到齐王府请他出面的魏家,又算什么?

    于是魏子期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长舒出来“我过后就打发人到家里,去把得宝接到湖州来。不过另外还有一件事,齐王他想知道,去年表哥你都是和哪些茶农做了生意的,孙家下半年收走的那些茶叶,是从谁家手里头收走的?现如今我也算知道了,他们其实该高看孙家和表哥才对,如果再有齐王出面做保,要他们为表哥你说上几句话,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到现在为止,今年的新茶生意一直没有谈拢,说到底还是要怪到陈家头上,这些人养家糊口的,只怕心里更是记恨陈家。”

    孙昶一面摇头一面问他“一定要把这些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吗?有齐王做保又怎么样呢?他们如今为我说了话,以后要怎么在湖州立足?不是说我圣人心性,自己都快保不住命了,还替人家去操这份儿心,只是这总归是为我,子期,做人不能太自私自利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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