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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 第3节

    她也得知了叶迦澜时常来买炸串的原因。

    叶迦澜同样是单亲家庭,母亲早早病逝,只有他和父亲。他父亲叶光晨被调到杭州工作,他也跟着过来,不过就在杭州读这两年——等到读高中时,父亲工作结束,他还是会回北方。

    来买炸串,也不过是许颜做的炸串,很像他故乡某个小吃的味道。

    许颜最喜欢别人夸她的手艺,她滔滔不绝地讲:“我这炸串好吃,主要还是用料好。我这油啊,一周换一次,干净又卫生……”

    许盼夏看了看母亲,还是沉默了,咽下那油的真实寿命。

    无论如何,许颜和叶迦澜达成短暂的交易。她今后对叶迦澜完全免费,叶迦澜则是多多指点许盼夏的功课。有时候在学校,有时候在小摊旁边支起的小桌子上,叶迦澜教许盼夏数学英语,偶尔也会提前讲一讲物理……

    这样的补课互助,一直持续了两年,风雨无阻。两年后,叶迦澜和父亲一块儿回了北方,许颜卖了自己的小推车,带着女儿,也毅然决然地一块儿去了北方。

    许盼夏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做。

    山东的高考难度是出了名的,没道理放弃浙江的学籍跑去那边读书。只听过从山东往四面八方省份想方设法的“高考移民”,还真没听说谁会主动跑去山东经历地狱模式的高中参加千军万马独木桥的竞争——

    “以后你就懂了,”许颜租住了间小房子,转身严肃地对许盼夏说,“你是我女儿,我当然要为你考虑未来。”

    刚准备读初三的许盼夏病恹恹:“你觉得我这成绩在山东高考能有未来?”

    “以后你就懂了,”许颜只重复这句话,“我是为你好。”

    以后——

    什么以后?

    以后,就是一年之后。

    许盼夏去见许颜的男友,跟着她一路进了叶迦澜的家。

    他的家比许盼夏设想中更宽敞、更大、更明亮。

    叶迦澜穿着白色卫衣,灰色运动裤,沉默地站在房间中,他个子高,因而那视线看起来有些厌恶,毫不掩饰的抗拒,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表现出。

    无论叶光晨如何温和地要求他说话,叶迦澜始终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睇着许盼夏和她母亲。

    许盼夏局促不安地将穿着新运动鞋的脚挪了挪。

    低头,暗淡了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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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许盼夏(二)

    许盼夏没有想过,这种难堪的局面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其实一切并非毫无端倪,比如叶迦澜本身是并不爱吃这些油炸食物——这点还是许盼夏暗自观察而来,中学食堂中也提供一些油炸食物,且不论味道如何,无论是卫生程度还是健康程度,都胜过许颜小推车炸出来的东西,偏偏叶迦澜从未吃过。

    俩人一块儿吃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叶迦澜总会多点些菜,和许盼夏一同分享。

    叶迦澜是中途转校来的,又是北方人,说不清什么时候又要跟随父亲工作调动而离开。他们家现在住的地方和许盼夏家中隔了两条街,他又常常过去光顾,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那时候的初中食堂也是需要自己刷饭卡点套餐,价格倒不贵,也是依靠荤素定价。最便宜的一份素菜两块钱,半素半荤的,要么3块、要么四块,纯肉的五块一份。

    许盼夏永远点最便宜的素菜吃,白菜豆腐,清炒甘蓝……什么便宜吃什么,再加一份米饭。

    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她也这么吃,一个月,生活费不到两百块。许颜一直在努力攒钱,说是给她上大学的学费攒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她还想再继续攒一攒,争取换个漂亮的、大点的房子,将来和盼夏一块儿住。她要想结婚也好,不想结婚也罢,许颜都想给女儿这么一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自己吃了原生家庭的苦,不想让女儿再走一次老路。

    许盼夏不是那种不懂事的性格,她能理解妈妈的一片苦心,所以也愿意继续穿着挤脚的鞋子,穿到妈妈休息时再带她购置新鞋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许盼夏比谁都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

    叶迦澜家庭条件好,展现给外人的一面,也多是礼貌优等生。他之前那些说辞也只是礼貌,实际上,爱吃那些油炸小食的人,是他的父亲叶光晨。

    叶光晨在某个国资企业工作,在分公司里做到中层管理的位置,不缺钱,也不需要其他。妻子因病过世后,他一直没有再结婚,也没有交女友——他和许颜认识也是意外,忽然天降暴雨,没带伞的学生在教室门前站了一溜儿等着家长过来接。许盼夏知道妈妈没空,就在教室里安静地写老师留下的作业。换季时节,暴雨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想等雨水没那么大的时候再冲出去。

    默默写完两道题,许盼夏听到外面有人叫她。循声望去,看到叶迦澜。

    叶光晨来接叶迦澜回家,顺道也将许盼夏送回去。那天许颜的确狼狈,小推车艰难地盖好,放在狭窄的通道上,上面还盖了塑料布防止被淋坏。她人也淋得湿淋淋,头发乱糟糟也盖不住雪白的脸,她连声向叶光晨道谢,而叶光晨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许久。

    后来的事情,许盼夏不清楚。

    她只知道许颜跟着叶光晨一块儿去了山东,知道叶光晨安排她在工作做了份闲散的工作。

    山东和浙江两个省份用的课本版本不同,叶迦澜本来已经要读高一了,他自己又提出重新读一遍,反正他上学时的年纪早,慢慢来也不着急。叶光晨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便让他在山东继续读初三,刚好和许盼夏一块儿,辅导功课时也更方便。初中时候的知识算不上太难,再加上叶迦澜严格,许盼夏成绩突飞猛进,顺利地和叶迦澜一块儿考上一中。

    其实初初抵达山东时,许盼夏也不适应。这边人主食是面,是馒头和饼,不怎么吃米饭;空气也干,干到她鼻子流血;冬天也冷,她第一次见下那么大那么大的雪,厚厚的,蓬蓬松松的,出门要穿雪地靴,普通的运动鞋很容易将人摔到脑壳嗡鸣。许初夏摔过一次,脑袋嗡嗡了很久,怕医药费,没和妈妈说,后来鼓起一个包,过了一周才渐渐消下去。

    语言也是一个问题,但也不是特别难懂,大约过去一年,许盼夏就适应了这里的新生活。而与之同时的,则是许颜交了新男友。

    许盼夏其实挺乐意看到妈妈有自己的新生活,可是不希望那个人是叶光晨,不希望是叶迦澜的父亲。

    可事实已经这样了。

    许盼夏的录取通知短信抵达的同时,许颜和许盼夏也搬进叶光晨的家。

    叶光晨的家很大,是个独立带小院子的两层小洋房,有个小阁楼。一楼有两间客卧,一间让许颜住,一间给许盼夏,叶光晨和叶迦澜的卧室都在二楼。

    许盼夏无法更改母亲的意愿和做法,她什么都没有错,没有介入人家庭,没有索要什么东西,正常恋爱……可是。

    搬进房间的时候,暑假还没有结束。白天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叶光晨和许颜都要去工作,许盼夏初中交的朋友喊她出去玩,她也没有心情,而是闷在自己的那个小卧室——或者说,是在叶光晨家的次卧中看书,一遍一遍地看。叶光晨的书房在一楼,有着整整三面墙的书,什么都有,许盼夏没有从这些书籍中寻找到解脱,反倒因这里特殊的安静而感觉到深刻的、穿不过气的压抑。

    她也不想如此。

    许颜无错,叶迦澜也没有错。

    从他角度来看,这会不会是东郭先生的故事?还是农夫与蛇?

    许盼夏不知道。

    这种窒息的气泡终于在某个黄昏被彻底戳破,许盼夏习惯性地去书房归还书籍,刚推开门,就看到坐在地毯上的叶迦澜。她吓了一跳,不知道说什么,嗫嚅着一句“对不起”,悄悄后退,转身便要走,忽然听到叶迦澜沉沉的声音。

    “你去哪儿?”

    许盼夏说:“看书。”

    “看什么?”

    “……”

    许盼夏答不出。

    她短促地开口:“哥——”

    书房的窗户不大,外面暮色四合,一层一层的暗,能看到院子中栽种的竹子,被风吹到摇摇晃晃。叶迦澜没有穿鞋,露出一双脚,干净,大,骨骼感重。白色的棉布圆领t恤下是干净的锁骨,他一直都长得很好看,在许盼夏同龄男性一个个不幸进入青春期开始逐渐油化的时候,叶迦澜始终保持着干净清爽。他低头,将搁在旁边的金丝眼镜戴上,看许盼夏。

    他逆着光,许盼夏看不清他的眼睛。

    只听到叶迦澜说:“什么哥?我不是你哥。”

    “这辈子,你都别想当我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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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叶迦澜(三)

    叶迦澜的确没有妹妹。

    他的父亲是独生子,而他父亲同样响应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叶迦澜母亲过世也早,而姥姥那边也多是表兄弟,没有一个姐妹。

    唯一能合衬“妹妹”这个称呼的,也只有许盼夏一人。

    不过她如今对此不屑一顾。

    五年前,许盼夏因为他一句“我不是你哥”而红了眼睛,嗫嗫嚅嚅地退回去,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五年后的现在,昏黄路灯,许盼夏以愤怒的眼神直视他,问——

    “什么哥哥?”

    “不是你说的吗?不是你不许叫哥哥?”

    “你又不是我哥,你凭什么管我?”

    叶迦澜波澜不惊:“爸让我照顾你。”

    “以前说是我妈,现在又拿你爸做幌子,”许盼夏生硬转过脸,她大口呼吸,情绪激烈,连带着肩膀也在动,地上影子便如被石子投中的湖水,轻轻摇晃,她说,“你少拿这一套哄我。”

    她的愤怒收效甚微,叶迦澜似什么都未听到,也不同她多交谈,仍跟在她身后,送她到她宿舍楼下。许盼夏当他不存在,大步前面走,月光照的她肩膀那一抹光也可怜凄凉。

    叶迦澜不紧不慢地在后面守着,不急不缓,手腕上的黑色头绳散发着淡淡的青桃气息。

    叶迦澜重新回到宿舍时,早就已经到了门禁时间,舍管已经关上玻璃门,上了锁。他抵达的时候,宿舍门前还有四个同样迟到的倒霉蛋,正在和宿管阿姨说情:“阿姨,我们就这一次。”

    “我们仨是去打吊瓶了,现在才挂完水。”

    ……

    宿管阿姨不为所动,如学生不喜欢饭点时拖堂的老师,社畜憎恶临近下班时开会的领导,她也厌恶地看着这些学生,嗓门大:“宿舍的规定全忘了?门禁十一点,十一点。去哪儿打吊瓶?请假条呢?病例证明呢?手上的针孔呢?”

    几个学生还在求情,叶迦澜已经走到门前,他没有看其他的学生,只微笑着叫:“赵姐。”

    宿管阿姨认出他,颇为意外:“小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