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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党争又如何?”洛金玉问, “让养孤院继续成为喻家敛财之处吗?” “那他们现在已经说了,以后不敛了,养孤院全线都给你管,你还要怎么样?这和你的目的不就是一样的吗?”皇帝道,“那你说你想怎么着?这事儿再闹下去,鱼死网破,朕这皇帝也别当了, 带媳妇儿孩子回封地去,比现在舒服。” 马车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洛金玉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许久都没有说话。 喻府里,喻长梁也正在发怒:“您是病了这一场,老糊涂了吗?我们至于怕洛金玉到这地步?还保送他入阁?!” “喻长梁!”他爹怒斥道,“你和谁说话呢?!” 喻阁老仍闭着眼靠在床头,神态与以往装聋作哑差不多,可脸色却大不如从前,已是残烛之照。先对皇帝说那一番话,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刚刚与儿孙叮嘱,更叫他喘不过气来。 喻长梁看他这样子,终于冷静了些,三两步上前,单膝跪在病床前的脚踏上,紧紧握住喻阁老的手,委屈道:“爷爷,洛金玉……不说别的,他什么资历,就能入阁?那孙儿我呢?我可是实打实的功绩履历都在那。” 他爹在旁劝道:“国栋,你爷爷总有打算的,你现在急你自己的事做什么?日后难不成没你入阁的机会?” “那能一样吗?”喻长梁不满道,“他几岁入阁,我几岁入阁?人都只记得哪个入阁的年纪最轻,别人还算什么?” 他看一眼爹,又看一眼爷爷,道,“何况,也不只是为了我的名声,这是咱们喻家的名声。这洛金玉进一步就逼得咱们这样了,那日后他要再来呢?内阁的名额给他了,咱们家还有什么能给他的?我这条命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把你爷爷气着了。”他爹忙拍他一下,见喻阁老仍在那不动不语,叹了声气,又劝,“日后不招惹他就是了……” “那疯狗似的东西,谁知道什么事儿能招惹到他?”喻长梁冷笑连连,恶毒道,“说不定哪天我多生个儿子也招惹到他了,毕竟他是断子绝孙的命!” 马车里,洛金玉终于又睁开了眼睛,看着皇帝,道:“臣刚刚想到,若只能如此,那喻长梁也必须在私下里受到惩戒。” 皇上松了一口气,道:“这也有些……唉,朕也得再想想……” “皇上不必思虑此事,”洛金玉道,“因为臣后来又觉得,这样是不行的。” “……” “臣若接受了,那臣与他们何异?”洛金玉平静道,“他们贪墨的是金银财物,臣所收受贿赂是内阁名额,有什么差别吗?无外乎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的套路,臣不耻久矣。” “你——”皇上叹道,“朕是气也气不起来了。若换了别人,朕还有话说,换了是你,朕当真无话可说。你一不爱财,二不好色,三还无后,四也没其他把柄落人手中……就是一颗没缝的鸡蛋,哈哈。” 他气得都笑了起来。 洛金玉没有说话。 皇帝问他:“若你是喻阁老,而非洛金玉,你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洛金玉道:“名字并不要紧,臣叫什么名字,此心也是一样的。” “你有后。”皇帝道,“你有家族,有父母妻儿子女,亲戚好友。” “臣现在也有父亲妻儿与儿子好友等亲眷,臣亲生父母过世,沈无疾的父亲尚还在世,且又是臣的启蒙先生,臣待他如亲父一般。”洛金玉道。 皇帝摆摆手:“究竟也不是亲的。” “臣并不以血脉为亲,”洛金玉道,“以感情为亲。” “嗐,那你娘若不是你亲生的呢?”皇帝大剌剌问。 洛金玉并不觉被冒犯,平静答道:“臣的母亲待臣慈爱,在臣看来,她乃世上最好的母亲,臣是否从她腹中所出,并不那么重要了。古人有云,生恩不如养恩大,臣深以为然。” “……”皇上再度叹气,“算了,朕永远说不过你。不说了。” “臣知道皇上是何意思。”洛金玉道,“臣只是向来觉得,光以血脉分亲近远疏,乃是世上最无聊、亦最低俗之事。臣以为,人贵修自身,再及教化儿孙后代,秉传礼仪文明,方才是繁衍生息之根本道理。若自身尚无致良知,只热衷于繁衍后代,一味贪图所谓‘多子多福’,以为这样便能以某种形式将自己的血脉传承千秋万代,在臣看来,这种想法,十分无知、愚昧和可笑。” “你把几乎所有人都骂了,你知道吗?”皇帝问。 洛金玉垂眸道:“臣只是实话实说。是皇上问,臣才答。” “你啊……”皇帝笑道,“朕现在没火气了,不骂你,因为就算朕不骂你,日后骂你的人也少不了,朕就不做这个恶人了。你……你就是个怪胎。” 他说着,笑容渐渐淡去,郑重道,“子石,你有你的想法,朕有朕的打算,你我立场有所同有所异,于养孤院一事上,你若实在不肯接受喻怀良的做法,朕也不能掰开你的嘴,让你心甘情愿说出那个‘好’字。但朕不会,也不能一味顺着你来。朕同意喻怀良的说法,也觉得他提出的办法是朕最爱的。至于你,你不愿意,你反对,你坚持,你非得如何如何,你自己看着办。到时候朕亲身上阵和你打擂台就是。” 洛金玉沉默半晌,道:“既是如此,臣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