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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里街坊人人都来劝他放下,去学堂里当个先生也比现在好过。他却不甘心,即便不吃不喝也要读书,待临近殿试,便整理行装上京赶考。身上带的盘缠不多,一顿喝水,一顿啃个馒头也就过了。 最后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人榜上有名,自己名落孙山,心里的怨气在四肢百骸乱窜,却还是不愿放下,这一生做梦都想在皇榜上看见自己的名字,哪怕只是个三甲最后一名。 终有一天,他贤良淑德的结发妻子因病而死,再无人照料他。三月后,他含着一口怨气也病倒了下去,睁着眼张着嘴,连话也说不出来,不久便含恨而终。死后化作孤魂,亦不能解脱,注定要在地府阴间游荡,及至灰飞烟灭。 一身红衣的柳夙羲化作了赤羽黑身的摸样,悬在空中,红色羽翼发出的光耀眼夺目。 老者拉长语气沉声道:“我只要金榜题名。” 赤羽黑身的邢鬼幽幽道:“成了。” 一支被光圈包围的红色羽毛向他飞去,在他面前幻化成一面镜子。镜子里面的他尚年轻,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格外干净整齐。先是在考场上,他含笑提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文章一气呵成。 第二个场景便是在皇城门楼下,挤满了来看皇榜的人,他不疾不徐地在圈外等着,待看皇榜的人散去,他才走近,抬头便看见皇榜最上面的名字,一甲第一名便是他的。 第三个场景是他穿着一身红袍在御前听封,出了金銮殿,被一群侍卫护拥着骑上金鞍朱鬃马,宽大的街道上,旗鼓开路,喜炮震天,遍街张灯结彩,平民百姓前护后拥,欢声不断。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四个场景便是他回到故里,一双爹娘喜极而泣,街里邻居捧着自家的礼忙要上门巴结,城里首富带着家仆过来道喜,还说要将自己那貌美如花的女儿许配于他。 他一身状元红袍,站在人群中,脸上的笑从未间断。 第20章 求不得放不下 捧着镜子的老者笑得开怀,似有些癫狂。邢鬼早已习惯,似乎每一个怨念深重的鬼魂在消除心中怨气之时,都会这般肆无忌惮地笑着, 邢鬼施了法,这间房里的一切声音和光源,外面的人都听不见看不着。 终于停息的老者笑完后,心口还在剧烈起伏,四十多年未曾完成的梦,如今终于完成了。笑过之后,他又失落,这是镜子里边才会有的幻境,他懂。 满脸褶皱的老者嘶哑着道:“我的魂魄给你。” 邢鬼掌心化出一颗聚魂珠,向着他飞去,他抬手抚上聚魂珠,身子便化作灰烬消散,最后的魂魄被聚魂珠吞噬。 在一旁看着这一过程的孔雀精苦苦笑了笑,“若我生而为人,说不准,死后亦像他们那般,满腹怨气,不得轮回转世,以致要找你解脱。”多情的孔雀精太过痴情,对一件事太过痴迷,执着,在死前都得不到,亦是会集聚怨气的。 邢鬼合上了翅膀,重新化作了柳夙羲,他缓缓道:“求不得,放不下,怨由心生,满腹怨气,生时不得安宁,死后不得超生,不过是自作自受。” 孔雀精勾起唇角,手掌撑着下巴,手肘抵着桌面,看着柳夙羲道:“若他们不自作自受,你怎么活下去?” 第二日一早,琉渊和柳夙羲几乎同时开了房门出来。睡眼惺忪的柳夙羲打着呵欠,走到琉渊面前,“早。” 琉渊看着他一副没睡醒的摸样,便问:“柳大人昨夜没睡好?” “胡思乱想了一夜,临近天亮才勉强睡了些。”柳夙羲再打一个呵欠,“你呢,寝得如何?” 被他反问回来,昨晚一夜未睡的琉渊顿了顿,答:“挺好。” “看来,也只有我一个人会胡思乱想。” 听着他说胡思乱想了一夜,琉渊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值得柳大人这般苦思冥想的?” “想一个人罢了。”柳夙羲别有用意地看着琉渊,“我也有些奇怪,他分明近在眼前,我却想他想了一夜。” 琉渊被他这一句话和他的眼神摄住了心,不多时便面红耳赤,连袖着的手也一时不晓得该怎么摆放。 柳夙羲将手背在身后,轻叹一声,继续凝视着他道:“就是不晓得,我这般想着他,他是不是也会偶尔念一下我。” 琉渊将视线落在别处,昨夜,翻来覆去,脑海里不断浮现邢鬼和柳夙羲的身影,一时重叠,一时又分开,混乱的思绪令他心神不宁,心里暗骂自己,怎能同时想着两个人。 摆出一个礼节性的笑,琉渊道:“你我光顾着说话,要是错过了早饭,可就不大好了。” “也是。”柳夙羲附和道。 “那我们下去罢。”琉渊转身要走,更像是落荒而逃。 柳夙羲却上前一步,在琉渊面前站定。和他的身子太近,琉渊不自主地僵在那里,那一瞬间连呼吸也不能自由。 过了片刻,柳夙羲抬手从他头上捻下一片指甲大小的红色彩纸,大抵是昨夜去夜市的时候沾上的,他一直未察觉。 柳夙羲将手上捻着的彩纸给他看,温声道:“怎的出门之前也不照个镜子?” 琉渊一时失神,而后迅速回神,不经意地往后挪了一小步,赔笑道:“还真是一时疏忽了,多亏了柳大人提醒。” 松手让彩纸翩然落地,柳夙羲道:“这般客气作甚,若是你愿意,我倒甘愿做你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