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三人先前在屋内对峙时，金毛跟金光之间没说几句话，却带出了很多讯息量跟陌生的名字，李有间没有把握能从赵地锦的口里得知实情，不如趁着金光跟她同车的机会探口风。

    金光对自己坐过牢的事情不介意，他对这些敏感的话题也毫无隐瞒。

    〝潮汐镇同行的都互相认识，你刚刚说的金毛，他的班长叫做张章，跟我和爬墙虎都是同一个师傅带出来的，爬墙虎小时候还奶声奶气叫我师哥，小小一个，长大后现在却很恐怖。〞金光形容赵地锦『小小一个』，竟然随意用食指跟拇指的距离去形容。

    〝…金光，你比的大小，差不多只有胚胎这么大喔。〞李有间提醒道，不过她完全可以理解金光为什么会怕赵地锦，这种随意比划，错误得离谱的尺寸，疑似有强迫症的赵地锦一定会发飆。

    黄牙曾经说过林秀秀、赵地锦跟金毛来自同一个工班，那就是张章的工班，而金光跟张章和赵地锦又是师承同一个师傅，李有间说不上来原因，只能说是直觉，直觉理清这层关係挺重要的。

    〝把所有临时工挖角走的人是那个张章？〞

    〝也只有他有这样的人脉，工地里张章的面子很大，大家都当他人很好又很慷慨，就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怎么说？〞

    金光唉声叹气。〝就是他害我坐牢的。〞

    李有间竖直了腰，兴趣来了，佯装随意问怎么发生的。

    〝他说有一个生意能发财，找人给我开了个帐户，每个月收利息。〞

    〝……〞这不就是你活该自愿要参一脚的吗？

    李有间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金光间聊，他慢慢说出了所有他所知道的事情。

    这个叫做张章的男人，以前是金光的同门师哥，因为脑子灵活学习很快，很早就自己独立出来带工班了。二十年前经济发达，到处都要做建设，他后来开了建筑公司，事业做得开又懂得知恩图报，每年都会给师傅陈金龙送红包，当年师傅特别喜欢他，几乎把他当成亲儿子对待，有什么不错的人才都往他的工班里面塞人，其中就有年龄尚小的赵地锦，直到师傅退休后把所有老客户都给了张章，其中就有刘哥，一切就开始变调了。明明听说他建筑公司周转出了问题，到处借不到钱，急得很，过没多久，案子没接几个，花钱却开始大手大脚，出入都是名车接送。

    当时的金光还不知道张章是靠着旁门左道发财，离开了师傅，不善交际的金光独立出来单干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就想着去投靠师哥，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傻傻的被坑进了监狱。张章经常吸收像金毛这样游手好间的年轻人到自己的工班，外人看着是栽培年轻人，博得好名声，内里这些年轻人跟着他久了，没学什么傍身的技术，却染上一堆坏习惯，接连害了好几个年轻人被关，其中金光就有几个认识的，例如林秀秀的前男友跟黄牙的爸爸。虽然没有抓到任何证据，但是陈金龙看不下去了，他虽然无儿无女，得靠着张章养老，却又不想年轻人走上跟倒楣徒弟金光一样的路，眼下徒弟里只有赵地锦比较争气，又坚持不沾坏事，于是经常变着法子要她收人，金光自己也是其中一个。

    李有间觉得这个陈金龙也真是坑徒弟，不但把赵地锦放进了张章的工班里，好不容易她都跑出来单干了，陈金龙自己帮不上忙，就只知道把人往她的工班塞，把她的工班当成收容所，要她来替张章造的孽收拾烂摊子。〝陈金龙简直跟那些乡土连续剧里面临终託孤的父亲没两样，自己做不来的，就喜欢丢给儿女去伤脑筋。〞

    〝这个嘛…我们那个年代，教技术的师傅跟阿爸的地位也差不多。〞

    〝你要是有张章的照片，就记得给我看两眼，免得以后我遇见了不认得，被卖了都不知道。〞

    谁知道金光接下来随意的一句话，让李有间头皮发麻。

    〝张章跟他女儿眉目挺像的，长得不像是会干坏事的人，偏偏一肚子坏水，你见过他女儿，就差不多那个样子。〞

    〝…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会说我见过他的女儿？〞

    〝喂、看路、看路！〞

    李有间这才转头，差点越线对向车道。

    金光对她的反问感到困惑。〝海神时尚那个做鲸鱼的案子，小胖敦说你就是设计师，所以是真的吧？〞

    〝嗯…〞

    〝外包的案子就是张章的女儿带回工班的，当时爬墙虎还在张章的工班里做事，就被指派为负责的外包师傅，我当年没工作，爬墙虎被指派来做后，私下找我来做个别零件的製作，所以这件事情我还记得。〞

    李有间回想起当时提到外包师傅是谁时，小胖敦欲言又止的模样，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开始冒汗。〝然后呢…？〞

    〝张章的女儿叫毓什么…啊，对，张毓琪，在卓越事务所做业务的。〞

    李有间不愿回想起的前女友，有一张清纯无辜的脸孔，深金的案子是她给的，陈咬金是她介绍的客人…，李有间脸色惨白，手抖了起来。

    车内昏暗，金光没注意到李有间的表情，自顾自继续说下去。〝那隻鲸鱼有一处地方的零件设计有问题，我做不出来，爬墙虎本来想直接找你联系，后来张毓琪告诉她说，这个设计师没兴趣跟她这样的人讨论，因为爬墙虎只是个做工的。〞所以得知李有间就是设计师后，金光一直不愿意跟她有过多接触。

    〝我没有说过这句话…，也从来不知道有这件事情…〞李有间语气都颤抖了起来，她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下来。她记起刚认识的时候，赵地锦总是三番五次提及她只是做工的。

    〝你、你怎么又哭起来了？〞

    因为李有间心里太多委屈，她压不下来，控制不了。

    赵地锦先一步回到家中，她将给李有间的梳洗用具都已经准备好，着手在单人床下方舖了一个床给李有间，期间频频看向时间，这个点早应该到工作室了，她却始终没有等到李有间，电话打了没接后，心一凉，赶紧打去问金光，才得知李有间早已经把他送到家了，此时开车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赵地锦开啟了夺命连环call的模式，不断打给李有间，一颗心要跳到嗓子眼，直到第十五通，电话才接了起来，赵地锦听见仍是李有间的声音，愤怒的质问她到底在哪？

    李有间吸了吸鼻涕，看着一旁的石敢当庙，并没有说。

    〝你现在到底安不安全？〞赵地锦觉得心脏被掐得慌。

    〝…你认识张毓琪，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李有间披头就问了这句话。

    赵地锦闭上眼睛，压低自己的音量。〝我并非什么都了解…，李有间…你赶快过来，我们再慢慢聊。〞

    〝你要真的全部告诉我，不然我马上走。〞

    赵地锦最讨厌被威胁，但她立刻同意了。

    半个小时后，李有间红着眼眶，沉默地坐在爬墙虎的迎宾室沙发上，等待赵地锦送上来的热茶。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不是什么都了解…，直到你告诉我，是你前任用你的帐号窃走公司资料，害你离职，我才猜到了张毓琪身上，我起初只知道你是陈金龙指定的设计师，我一直以为张毓琪主要是被张章派去监视陈金龙而已。〞

    张毓琪跟赵地锦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从来不发脾气，对人温柔体贴爱撒娇，赵地锦没见过张毓琪几次，因为她留洋读书回来后就一直在北部工作，赵地锦出于对张章的反感，少数几次的见面里，也对张毓琪敬而远之，无论张毓琪表现得多么亲切，赵地锦也可以感觉到她骨子里是根本看不起他们这些在她父亲底下做工的人。

    〝陈咬金就是陈金龙…所以我不管是拿到首席的位置，还是丢了工作，其实都是他们两个一起算计的吗？〞

    赵地锦并不想帮张毓琪说话，可她也不想捏造事实，既然答应了告诉李有间，就不能反悔。〝应该只是临时接到命令才做的，你出事是在谢莉莉来台湾不久之后发生的，而在这之前，张毓琪跟陈咬金…都已经跟你相处好几年了吧？人心是肉做的，要背叛也要有一个足以抗衡的理由。〞

    李有间缓缓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一部分是我打听到，另外一部分只是靠推敲，谢莉莉的家族掌门人在台湾有案底，人在南非回不来，所以谢莉莉是被派来台湾开发新买家的，她要迅速掌握隐藏的富人圈，张章又急着在谢莉莉那里得到好印象，于是指使了女儿偷窃卓越的客户名单并献给谢莉莉，张毓琪才突然背叛了你。〞

    李有间回忆跟张毓琪的点点滴滴，她们的教育背景相似，兴趣相投，爱情中有争执，有谦让，有牺牲，有奉献，张毓琪一直努力争取案子跟客户给她，想要她成功，李有间努力赚钱撑起两人共有的家，张毓琪虽然本性自私，却会因为李有间跟助理玩闹的亲密距离，而闷不吭声的吃醋，李有间曾经珍惜这段关係，尽心尽力的维护，她们曾经一起用心规划未来，她还记得张毓琪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说她们要一起一辈子，她相信张毓琪是真的在这段感情中放了真心实意，所以李有间被背叛的时候，才会这么不敢相信，始终想要一个答案。

    〝怎么，打算原谅她？〞赵地锦表情很臭。

    〝……〞李有间被这句话从沉浸的回忆里拉出来。〝当她决定背叛我，我们已经不是一路的人了。〞

    赵地锦用鼻子轻轻哼了气，不着痕跡的发洩自己的不愉快，然后继续说。〝谢莉莉知道客户名单来自卓越事务所，应该也知道是用什么手段得来的，所以你试想，当她做个餐厅的小投资时，竟然还会再次遇到被陷害的前卓越首席设计师，你也能猜到她当时会是什么心情，普通人都会有所猜忌，更别提谢莉莉这种人了，所以才会派人跟踪了你一段时间。〞这也是后来赵地锦调查了谢莉莉的真实身份后，才推敲出来的事实。〝负责跟踪你的人，估计也是张章派来的，你的地址一定已经暴露给很多人了，所以今天那个垃圾才会直接在家里埋伏你。〞赵地锦认为那个家已经不能再回去住了，而李有间待在哪，都不会比待在自己身边安全。

    〝你觉得我报警有用吗？〞

    赵地锦没正面回答。〝…你认为刘哥的猪舍，都经营多少年了？〞

    李有间陷入了沉默。

    赵地锦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但此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捨得再骂她软弱，她将茶汤倒入李有间的杯子里，缓缓说道。〝我爸爸曾经也是陈金龙的徒弟…，我还在妈妈肚子里时，他已经因为工地意外而走了。我妈妈的工作是在市场负责卖茶叶，陈金龙多年来都有帮衬她的生意，当他开始跟张章和刘哥做起了违法的事情，他找我妈去谈生意的地方做茶师，起初也只是想让我妈赚些外快，但她长得美，客人都喜欢跟她嘮上两句，陈金龙又开始希望我妈能认识有钱的男人，后半辈子至少有个依靠。他出发点是好的，因为这也是我妈的希望，所以每当晚上接到工作的时候，她就会打扮的漂漂亮亮，把我丢给夜市里的摊位老闆帮忙顾一段时间。〞

    赵地锦平心静气地叙述这段过往。〝谈事里发生火拚是常有的事，子弹不会长眼睛，有时候也会波及无辜，我妈妈运气不好，撞上了这个霉运。她是一个好妈妈，但没读什么书，给我取名字叫做地锦，是希望我可以攀上厚实的墙，不用像她这样辛苦拉拔我到大。〞

    〝但你不是会依靠别人的人。〞李有间说道。

    〝我不依靠人，至少也是等到我读完书后，才有办法勉强做到，我一没背景二没技术三年龄小，跌跌撞撞后，还是要靠着陈金龙的帮助才能顺利长大。至少在他的保护伞下，师兄们教了我不少东西，张章也让我学会了交际手腕。〞赵地锦简易地描述过往一些事情，最糟糕的莫过于自己试着去找工班，结果遇到试图袭击她的工人，把人打残后，还是陈金龙帮忙压下来的。

    〝你觉得陈金龙是个好人吗？〞李有间回忆过往三年在陈金龙半装傻半疯癲的磨练下，自己确实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室内设计师，金光也觉得他是好人，他同时也拉拔了赵地锦长大。

    〝他没钱的时候，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善人，有了钱后，立场就没那么坚定了。陈金龙收留我是因为愧疚，他把你引来找我也是因为愧疚，但如果他真的想做一个坚定立场的好人，早该脱离张章，而不是替他们的组织做事，还帮着把钱转到房地產上。〞赵地锦喝了一口茶。〝毕竟谈到钱，很少有人能够坚定立场。〞

    李有间沉定了情绪。

    〝过去的事已经改变不了，至少有些事情，我得到了一个答案。〞她突然这么说道。

    〝张毓琪不是一个值得你过一辈子的人，只要她还要仰赖她父亲的一天，不是这一次背叛你，也会是下一次。〞赵地锦知道她的答案是指什么，老实说出自己的感觉。

    李有间看着赵地锦，她对自己做错事不假辞色，不爱沟通，不会宠人，不懂疼人，不懂得怎么去正确的爱人，只爱工作，可是这几天的事情里，李有间已经看到她最珍贵的东西，赵地锦人聪明有外貌，但最重要是有一颗不受诱惑，坚持正直的心，这确实少见。

    大多数的人不会平平顺顺过一生，而赵地锦的人品注定让她不会在伴侣身处谷底的那一刻，选择成为调头离开的人。

    李有间突然起身，接近了赵地锦。

    赵地锦知道她想做什么，没有阻止她，反而非常配合。

    这是她们之间第一个吻，先是试探，然后慢慢的加深。

    〝你跟她不一样，一直很努力不让身边的人走上歪路。〞分开后，李有间说道。

    赵地锦认为这段话过誉了，她只是普通人，试图将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到尽善尽美。

    〝李有间，不走捷径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不可能有能力改变别人想走的道路。〞

    〝很巧，你这条路，我也想走，能不能带上我？〞

    〝不走捷径，就要更努力，更坚强。你既然亲了我，就是决定跟我试试了，你现在还没办法跟我平行走。你还是先擦乾眼泪，跟我一起努力过好接下来的日子，把公司做大，直到能摆脱他们的影响范围，才是最重要的。〞

    李有间再一次亲吻她。

    这次是希望赵地锦不要碎碎念了。

    ________

    最近挺忙的,没时间再继续画插图或者写番外,只能等完结后,把本传都修改好,才能再继续写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