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海底的灯笼鱼〉

    双妍芮坐在奔驰的计程车中，没有想什么，双眼无神的直视前方，好像自己不存在一样。

    被通知噩耗的时候，她其实很快就接受了。应该说她太习惯这样子的结局了，迟迟不来反而有种莫名的不安。转念一想，其实总比拍摄完要上档前被换下来好，这样还不用连剧组一起遭殃。

    接到那通电话之后，到现在坐在车上，这段时间里的记忆好像并不存在，绝望的感觉佔据了太多脑细胞，她本来就没什么脑细胞了……

    这个时候她认清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之前之所以可以接受失败，只是因为她不够迫切而已。

    这个角色是她不能错过的，这样的失败是她绝对无法承受的，所以没过多久她就做了决定。

    「妹妹，穿那么漂亮要去哪里？」计程车司机笑着说。

    这个司机显然是很爱瞎聊的类型，分明早就知道目的地了。

    「出卖……出卖灵魂。」双妍芮无神的回答着。

    对，灵魂都可以出卖了，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以前她坐计程车都会看着跳表一边胆战心惊，现在她麻木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等她成为知名演员之后，自然也不会担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了吧？

    「出卖灵魂……」司机以为自己很有sence，笑着接下去说：「是给恶魔的吗？」

    「嗯。」双妍芮没在开玩笑。

    「要我介绍认识的驱魔人给你吗？」计程车司机居然还能接下去。

    「他大概只有上帝才收得了，能请上帝来吗？」她的神情有点哀戚。

    「我跟上帝不太熟耶！」司机说。

    「我也是。」

    「我跟佛祖……啊不……玉皇大帝比较熟，我家那尊神像好像是玉皇大帝……哎呀每天拜还是记不太得。」

    「如果有神可以派个人来救我，我改宗教也没关係。」

    「那你要不要拜个月老？英雄救美这种桥段月老最爱了。」司机聊到上头了。

    「大哥你跟月老很熟吗？那请你转告祂我这次真的需要急救。不是说神都会偶尔来人间走走看看嘛？该不会司机大哥你就是……」双妍芮想像力过于丰富，竟被这一串胡说八道燃起了兴致。

    「哦……天机不可洩漏……」司机笑了笑。「妹妹到了，总共三百二十，既然你认出我的身分，我就便宜你二十块吧！」

    「既然是神，不是应该免费嘛？」她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掏钱。

    「你们这些人类都只有需要月老的时候会拜一下，终成眷属之后谁还天天拜？收个手续费都不行了？」

    「司机大哥你真的很会聊天耶！」双妍芮下车前认真的称讚一波，这等口才根本可以当脱口秀主持人了吧！「还有如果你真的是神的话，那就帮帮我吧！」

    终于来到方会长的地盘了——思苇招待会所，外表看起来就是一般建筑。素素形容过此处就像海底的灯笼鱼，偽装在背景里，却用一盏温暖的灯让你前进。平凡的外表让人没了戒心，甚至到大厅为止都是普通办公室规格，但是往上，不同楼层，奢靡的程度令人咋舌，无疑是现代版的金字塔。

    「双小姐您来了，请上顶楼。」大厅人员一看她来就立刻打招呼。从来没见过面却可以马上认出来，就可以知道方会长对她执着的程度。

    「嗯……好的。」都到这里了，也只能跟着他走。

    电梯里意外的很有文艺气息，香檳色的壁纸加上白色的毛笔字，这写的是什么？双妍芮仔细去看，所有的字她都认得，却不知道合起来是什么意思。

    接待人员彷彿发现她的疑问，用熟练的语气解释道：「这是诗经的蓼莪，表达不能终养父母的痛极之情。」

    「原来如此。」双妍芮尷尬的点点头。

    素素帮她恶补过的，方会长之所以对她执着的理由，就是因为他母亲。他是母亲陪酒养大的，视陪酒这件事为一个达成梦想的桥樑。他母亲的梦想是养他长大，而这里数百女性的梦想是成为明星。这不该是遮羞怕耻的一件事，只是达成理想时壮烈的牺牲。

    所以当双妍芮拒绝了方会长，等于是视之为耻，如果陪酒这事是耻，那凭藉那钱长大，然后现在发家致富的他又算什么呢？

    他可能是对这行最没有偏见的人，但也不该让所有女性都走上和他母亲一样的路。

    电梯门一打开，阳光、沙滩、游泳池就在眼前。这造景既逼真又浮夸，大型泳池时不时还有强浪拍打，沙滩也不是小孩子玩沙坑的程度，有看到把整个人埋在里面的，一旁还有艺术家所刻画的大型沙雕，不过有个喝醉的客人正在破坏，说不定一下就回归尘土了，不管是沙雕还是人。

    阳光是透过头顶的透明玻璃照射下来的，隔绝了大部分的热，只是保留了强烈的阳光，让眼前的一切都很耀眼。

    客人们穿着简易的服装，海滩裤、比基尼，拍照、喝香檳，都是开心的表情。

    听说他们几乎天天都举办这样子的派对，不知道要花上多少的钱，光是要维持场地就不是一件易事吧？

    一踏上这层楼，双妍芮就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不仅是因为她穿着连身的洋装，她的表情、她的心态、她奋不顾身的孤勇，更是跟这里的一切不搭。

    她的到来没有引起什么关注，大家都关注于自己的生活，而且此处俊男美女、政商名流，有名的人多的很，她在这里更是个小透明。

    「哎呀！姑奶奶，千呼万唤终于给您始出来啦！」海滩裤、太阳眼镜、花衬衫，方会长一直以来都是这个造型，唯有在此处不显突兀。

    他向她走来，后面大概有五个人在之相隔一公尺处如影随形的跟着。

    方会长把手中的可乐往旁边随意一丢，其中一个侍从就滑垒扑过去接，训练有素，安安稳稳一点没撒。方会长摘下墨镜，夹在自己的领口上，对着双妍芮露出灿烂的微笑。

    「方会长。」双妍芮紧张的鞠躬致意。

    「噢不！这样不好走对吧！」她穿细跟的鞋子，深陷在沙滩里寸步难行。方会长蹲了下来，直接把鞋给摘掉往后拋，其中一个侍从拿着垃圾桶接，咚咚两声全部进洞，然后递来了海滩拖鞋，方会长亲自给她穿上。「我会给姑奶奶买双新的，担心就不必了。」

    「方会长，我今天来……」方会长用食指按住了她的嘴。

    「进入正题前是不是该先用餐啊？」他一弹指，全部的工作人员都动了起来，像蚂蚁一样井然有序，快速确实，在海滩的中央摆上了桌椅和佳餚。此处的宾客看到这阵仗也一一向此处靠拢，并争先想坐在方会长身边，一有争执其实很简单，说出加入顶楼的资深程度就可以了，五个月会输给十个月的。

    刚刚那个喝酒闹事的宾客不在了，听旁边的人说，已经贬到五楼去了。

    这金字塔的阶级变动极快，所以要保持顶楼的身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她居然一下子出现在这里？再度感受到了方会长对她满满的执念。

    双妍芮被安排坐在方会长身边，导致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有好奇的、有鄙夷的、有看热闹的。她被看得全身痒痒，恨不得马上弹起来逃离这里。

    「大家注意一下，跟你们介绍个新人，影视界的明日之星双妍芮小姐！我十一年前可就一眼相中她，可惜她看不太起我。如今她还是出现在这里了，大家拍手！」

    大家的掌声都很热烈，好像争先恐后要表现一样。如果她当初加入了，大概也会变成这种模样吧！

    「那个方会长……我并没有要加入……我这次是来求情的。」为了保全他的面子，双妍芮小声地说。

    「求情什么呢？哈哈哈哈哈！你撑了十一年已经相当了不起了。你已经足够展现高风亮节……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了……已经够了，你还要被冷冻几年呢？」方会长显然不当一回事，脸上的笑容依旧。

    「求你放过我吧！」双妍芮态度诚恳的说，嗑的一声双膝下跪。

    现场鸦雀无声，方会长的表情还是笑的，笑的有点享受。

    「我看中了你能帮我赚钱的能力，又怎么会放过你呢？开什么玩笑，这笑点我没懂耶！快起来吧！要是瘀青了也是我的损失。」方会长将她拉起来，是她不配合着起来手就会被拉断的力度。「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除非是让我不想要了。要嘛你就把脸毁了、身材毁了、声音毁了、四肢残疾、眼瞎耳聋……这么多选项，选一个就让你过，简单易懂吧？」

    不得不说方会长的声音有种魔力，或许真的是所谓的恶魔吧！她有股衝动，要是身边有刀，就准备往脸上划。这些折磨，只要不动手就不会有休止的一天吧！

    但餐桌上只有汤匙，总不能用汤匙往脸上挖洞，成功机率大概也不大。

    大家的目光热滚滚的往她身上聚集，她就像那个放大镜实验中被燃烧的蚂蚁，只是跪着、待着，没有一个能够突出重围的妙点子，也没办法在任何时候拯救她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不过是她手上的这把沙，握得再紧，都留不住。

    手中之所以有沙，是因为她想着乾脆砸向方会长然后瞬间逃跑。但逃跑有什么用……她不能没有何净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