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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确来说,是在那件事情之后。她记得当时姜氏当着他们的面是满怀歉意,还说花令秋打死了那个发狂的畜生是做得好,她也就没太当回事,只吩咐人给花二公子送了些补品。直到后来有一天,她才从花飞雪口中无意得知原来那件事发生之后,姜氏借故说花令秋心性太过狠辣,所以罚了他抄五百遍经书,还克扣了他数节堂课。 她当时听了,心中为他有些不平。 之后又有一天,她记得去花府时恰好撞见了花仕明在考校晚辈们的功夫,当时花宜春正在和姜家的一个少年在比试,那少年的拳风颇为刚猛,加上求胜心切,竟一时逼得花宜春难以招架。 便是在那时,她看见了人群边在做小动作的花令秋。 连续三颗小石子,他帮着花宜春赢下了那场比试。 但之后轮到他自己上场,三招不到,他已被对手打败。 宁婉清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惊讶。也就是从那一刻,她不知不觉开始关注他,习惯于寻找他的身影,观察他的举止。 然后她慢慢发现,他的毫无存在感其实是刻意回避,他微笑的表情之下其实是不以为然的疏离,他文武不全的无能背后其实是退让藏锋。 渐渐地,她不知何时起就开始替他觉得惋惜,有时对着花宜春,她都会禁不住想,倘若现在与自己站在同一个台阶上的人是他,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她想,他这个人好像只有对手足才会流露真心笑意,其他人在他眼里大概都不过虚与委蛇罢了,或许从来都不是他配不上,而是他亦不屑。 他其实如此骄傲。 再后来,是什么时候呢?哦,对了。她想起来,那年她十五岁,亦是正式成为栖霞少主的第二年,她主动替自己父亲跑了趟花府找花仕明说事情,之后鬼使神差地说想去看看花飞雪,于是便就这么去了后院。 恰好撞见他们兄妹两个正在花飞雪的院子里说话。 她还记得当时花飞雪说:“爹爹说宁姐姐的生辰快到了,让我想想送个什么礼物过去,二哥你看这两把剑哪个更好?还是这把小匕首?” 花令秋在旁边煮着茶,闻言抬眸目光一扫而过,似随意笑道:“怎么不是剑就是刀,我看都不好。” 花飞雪道:“宁姐姐是女中豪杰啊,我送她这个才好呢!” “女中豪杰也是女孩子,”他说,“成日里对着这些东西还不够么?过个生日你也要送这么个冷冰冰的玩意儿,我记得你不是说过她喜欢喝茶么?送一套锦州丰台窑出的白瓷茶具给她好了,她大概不喜欢太花哨的东西。” 三月春日,宁婉清记得那时花雨纷纷。 她垂眸看着自己一身男装,笑了笑,将他的话听入耳中,记在了心里。 自此经年。 第55章 天池之行(五) 两人靠在一起聊了许久,宁婉清渐渐有了困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慢。 但她还清醒着,所以听到了花令秋在耳边温声问道:“我背你回去睡吧?” 若是平时,她自然不会答应他在室外之地这般放肆,但此刻天地太广,气氛独好,她心中流淌着绵绵温软,加之酒意伴着困倦阵阵上涌,她难得地纵容自己犯了回懒。 “嗯。”她靠在他颈畔,闭着眼轻轻应了一声。 花令秋心头霎时像被一根羽毛飘然抚过,柔柔的,痒痒的。 他垂眸莞尔,将她负在背上,下了石丘慢慢往回走去。回头想想,他好像自打同她做了夫妻之后就不知不觉地有了不少“第一次”,譬如现在,她也是头一个被他背在背上的女人,而且他还这样希望眼前这条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他背着她往前走,听着她近在耳畔的呼吸,胸中突然涌起了无限满足,想起过往种种,有生以来头一次庆幸自己是庶出之子。 很傻的念头。可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过去数年的孤寂和意难平,通通都不重要了,就连花家他也可以不再埋怨,只要她在身边。 永远在身边。 “花大哥!”阿云珠顶着张通红的脸跑了过来,也不知是被篝火热的,还是喝酒喝的,“清清大哥怎么了?是不是喝醉了?我帮你吧!” 说着就要伸手从他背上把宁婉清给搀下来。 花令秋正乐在其中,冷不丁被这么一搅和,恨不得想把她的嘴给堵上,可到底是手上挪不开空,等到他身子一转避开了对方来搀人的动作时,背上的宁婉清也已经醒了。 宁大小姐和阿云珠大眼对小眼了片刻,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刻的状态于人前非常不体统,实在有损她栖霞少主的威严,于是当即表示自己可以走,要下来。 花令秋知道她的性子,只得默默不舍得叹了口气,松手把人给放了。 阿云珠见宁婉清站得很稳很直的样子,说话也很有条理,还会对自己笑,这才相信对方确实还能够自主行动,放下心,又再关怀了两句,这才由着他们两个走了。 待进了阿云珠家里特意给他们准备的帐篷,两人在纯光和随波一内一外的侍候下洗漱完,宁婉清又不知哪里来的精神头,开始研究起了挂在墙上的弓箭,还一本正经头头是道地跟花令秋分析起了这弓箭和关内制式的不同。 花令秋顺着她一句句应着,心里却有些好笑,想这人果然还是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