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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璋……” 连你也认为,我没有灵魂么? 原来如此。 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原来这世上,并无人在意我。 所求所念皆是虚妄,他为保护既明重入江湖,直面各方势力纷争,尽力谋划,拼力周璇,却未想会以这等结局收尾。他本觉天江地阔,随处是家,如今看来,这天下之大,竟无方寸之处,可供他这个偃甲容身。 过于沉重的打击,让张曦连应当做出什么表情都不知,他看着近在咫尺,却仿佛遥不可及的人;看着这个摆脱了偃甲之身,重生为人的旧友,只觉得自己的存在着实荒唐。 真是荒唐。 ———————————————— 图南站在迷阵较弱之处,合起扇子,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心里将后面的谋算又调整了一番。 他已通过幻境,将对方弱点全数掌握在手,已经可以收手。只是他不便现身,正在思索是否要将琅玕树下的祁长言引来救人,却见已经彻底被幻境迷惑的张曦不知看到了什么,竟双目灰暗,如行尸走肉,直直向着悬崖边走去! 不好! 想到身为狐言时既明曾无意间透露,小太阳在被追杀时曾有几次试图寻死,如今这幻境既让对方看到了最为恐惧之事,怕是连那点死志也一道引出来了。 生死面前,没时间再去寻找其它方法,图南面色凝重,直接飞身进入幻境深层。无视那些直面扑来的狰狞厉鬼,也不去看当年他与阿冉被追杀,几回险些丧命的记忆,手中灵光微闪,正要将步步走入腐骨渊的小太阳从悬崖边上引开,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对方那声饱含悲意的‘圭璋’。 他的弱点……是我。 刹那的失神,让图南也一道陷入了幻境之中。 ——阳泉山,残阳如血,杀声震天。 图南此时全身均被灵链束缚,同百年前诞生时那般,被横置在一个繁复玄奥的灵阵中。他记不起现在是何等情况,垂眸看去,正看见杜冉双目紧闭,用仅剩的左手执灵笔,浑身是血地俯跪在地,狼狈地摸索着完成最后几笔。 ……这是? 眼看着这深刻入骨的场景,他同样忘记了自己不过身处幻境,心中满是不安,用力挣扎了几下,但这灵锁本就是为防止他逃跑所设,哪里这么容易挣脱开来,图南……或者说百年前仍是偃甲之身的圭璋不安地挣动,磕磕巴巴道:“放……出去……阿冉!” 杜冉正全力完成阵法,被他一打乱,转头便咳出几口血,虚弱地制止道:“别……咳咳……别动。” 此时正是一人一偃甲被八大门派整整追杀十年,困在阳泉山顶之时。此时杜冉双目已盲,右臂也在对面诡计暗算下被斩,身上伤口不计其数,其中不乏致命之处,所备偃甲俱已耗尽,灵力也几近枯竭。那隔绝外界的灵器已是她最后的能用的东西,即使如此,也抵挡不了多久如此多人的围攻。 她自知已是强弩之末,随时可能撑不下去,也知晓若当真让那些所谓正道得到圭璋和自己的偃甲图谱,若不能善用,再争斗起来定会为祸苍生。她舍不得圭璋受苦,亦不愿见到自己的偃甲之术被坏人滥用,是以在这最后的时刻,杜冉根据窥见的未来,绘出了这个以灵魂为祭的法阵,以命换命,送圭璋的灵魂进入轮回。 圭璋也想起了被困的原因,也隐隐记起了两人的结局,顿时挣动得更加厉害!他只剩下一只的红宝石眼睛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闪烁不定,胳膊将灵链绷得紧紧的,木头做的嘴里发出机括运转的咆哮,磕磕巴巴道:“放!阿冉!放!” 杜冉何尝不想两人都活着,但生路已绝,这是最后的机会!她对外界一切充耳不闻,以灵为媒,将自己灵魂撕裂,即使剧痛难忍,即使逐渐失去意识,仍凭着那股绝强的意志力完成这法阵! 圭璋拼尽了全力,却阻止不了命运的推进,换命之举,何其逆天,灵阵的最后一笔刚落下,便有万道雷光直向阳泉山顶劈来,霎时山峦崩毁,飞沙走石,绝非人力所能抗衡!正在围攻结界的正道吃了大亏,不敢直面这天地之威,忙各自撤下弟子,转回山下观望。 身处其中的杜冉也并不好受,每落下一道雷,便有大量鲜血夹杂着内脏碎块自口中涌出,身上本就未愈合的伤口也被撕裂开来,将衣服都浸湿了。可即使如此,她仍是强撑着将仅剩的左手按在灵阵之上,睁开的双眼只剩两个黑漆漆的洞,口中艰难地大声念诵灵诀! 耀眼的光芒循着灵阵的每一笔走向汇聚到中心,强大的威势连整座山都被按下百余丈,圭璋被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创造者,自己最亲近的人生命流逝,悲鸣着,挣扎着,绝望着,却如当年那般,半点用处都没有。 灵阵行至大成,霎时化作万道流光,自圭璋的偃甲之躯中牵引出一枚纯白魂魄,包裹其内,飘飘荡荡浮在空中。而杜冉此时已是弥留之际,感应到成功换命,空洞的眼中流下两道血泪,唇角挂着僵硬的笑,拼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喊道:“圭璋!和小太阳一起!好好活下去!” 话音落,她便决绝地捏碎了手中灵符,业火起,将杜冉已没了呼吸的身躯,连带着她所有的偃甲图谱,全部烧尽了。 幻境完全复刻了圭璋那段最不愿回忆的时光,阳泉山的大火整整烧了三日,将杜冉存在的痕迹,连带着换命灵阵都烧了个干干净净,但他的身体集天地造化之力,非灵火可毁,完整地保留了下来。无尽的绝望之下,凭着自身意志强行滞留的圭璋浮在空中,冷眼看着那群正道之士堂而皇之地肆意抹黑阿冉,瓜分了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