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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珩笑了,展言的视线落到他脸上,轻轻朝他歪了歪头。江少珩明白他的意思,摇了一下头。他这样看着展言就很高兴,不想抢他的风头。而且他近几年在学校里越学越古,好久没碰过现代流行领域了。 但是展言嘴角微微垮了一下,露出一个略带委屈的小表情。好多人都顺着展言的视线看了过来,酒吧服务生知道江少珩能弹琴,带头起哄起来。江少珩让人推着挤着,硬是送到台上去了。展言伸手拉了他一把,两个人顺势撞了一下肩膀,江少珩问他:“弹什么?” 展言耸了耸肩,说了一句什么,被观众的喧闹盖了过去。江少珩凑上去想再问一遍,但是展言轻轻把他往钢琴那边一推。江少珩在琴凳上坐下,转过去看展言。展言对他做了个口型——“都可以。” 他们一起弹过的,唱过的,互相教过的歌太多了,随便哪一首都可以。但江少珩还是不怎么相信似的,乐器都是要练的,合作也非一日之功,毕竟已经过去了四年……他想了想,指尖落到琴键上,流畅地弹出了一段音符。 展言原本低着头,按着弦,准备听拍子。但只听了两个小节,就忍不住抬起了头。 是《烟云十四州》的同名主题曲。他们一起写,一起编,但最后作曲那里只剩下一个“佚名”的曲子。 展言似是愣住了,江少珩很快就把前奏弹完,听那边没动静,自然地转回去,又把那几个小节重复了一遍,一边转头看了看展言。四目相对,不知道有多少说不出来的话涌了上来,但江少珩只是笑,用口型问他:“忘啦?” 展言嘴角勾了一下,他怎么会忘。吉他声一响,终于加入了进来。像是没接好的卯榫,对了两下,又错了拍子。观众都听出来了,发出善意的哄笑声。展言便停了下来,羞愧似的,故意捂住了脸,可爱得不行。钢琴声却没停,江少珩行云流水地变奏,过渡,然后又给他带了回去,展言把手放下,江少珩朝他一挑眉,鼓励似的,于是展言重新把吉他抱起来。拍子一合上,江少珩就减弱了旋律声部,让位给了吉他。这首一开场就是激昂的副歌,唱金戈铁马,天下逐鹿。当年《烟云十四州》热播,大街小巷都是这段副歌,展言还没开嗓呢,人群里已经传来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抢了一拍:“悠悠江山远——望不尽天上阕!” 中间转折的音猛地往上一扬,走了调,破了音。江少珩反应极快地在琴键上一滑,这种滑音最有喜剧音效,逗得全场都笑个不行。展言吉他都不弹了,笑得蹲到了地上,嘴咧得恨不得要到耳后去。那唱走调的大哥也是人来疯,根本不管钢琴伴奏,又一嗓子往下嚎:“风吹云舒卷——欸哼啊嗯啊呢~” 他记不住词儿了。展言往台下走,作势要拉他上台唱,江少珩突然一通乱弹,也跟着他荒腔走板起来,然后耍脾气似的,“叮叮咚咚”几个重音,停了。观众们又笑又闹,开心得不得了。那大哥被身边朋友起着哄,见展言真要来拉他,又退了,连连摆手说不唱不唱。展言脸上犹带笑意,一只手虚握着吉他,另一只手撑着腰,又转过来看江少珩,咧着嘴摇了摇头。 好好一首歌算是给搅了。不过这歌太“古风”,填的词佶屈聱牙,放晚会上唱唱还行,其实并不适合眼下的场合,有点儿尬。展言也知道江少珩的意思,他俩这么些年没一块儿这么玩儿,是台机器也该锈了,江少珩没什么信心,这是拿这首歌给他俩上油呢。 江少珩看他眼神就明白了,转回去,指尖往琴键上落。 “Is this the real life…”他突然开嗓唱了一句,展言的眼睛惊喜地睁大了。乐器和声乐是两回事,展言属于技能点得比较均衡的,江少珩就偏科严重,撑死只能有个KTV水平,展言很少听到他唱歌。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停了一下,然后再往下落音,调子又高又空灵,眼睛看着展言,问,“Is this just fantasy?” 琴音流水般从他指缝里滑出来,是《波西米亚狂想曲》。展言又意外,又觉得不是那么意外,在场上转着圈踱步,一边听他弹,一边忍不住想哭,嘴角却止不住笑。江少珩只唱和声的部分,把旋律留给他,但展言开了个腔,突然又哽住了,手背抵着唇,背过了身。 “Because I'm easy e, easy go…”江少珩把音弹得快要跳起来,盖过他的无声,若无其事地继续唱下去,“little high, little low…” 展言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转回来,气息稳住,接上了那句词:“……to me.” 江少珩收了声,钢琴声进入一段歌剧似的旋律,展言微微沙哑的嗓子里像是磨出来的珍珠粉,温柔而又细腻:“Mama, I just killed a man…” 他转过脸,只看着江少珩,江少珩也看着他。琴声在流淌,许多年的时光埋葬进他们的眼睛里。江少珩想起纽约下过雪的中央公园和多伦多临湖公园的长凳,湖面冰封,长堤一直延伸到湖中心。教堂矮矮的,建筑都是灰色。鸽子大片飞起来。大提琴小提琴,长笛和管乐,唯一的一台三角钢琴。排练的时候指挥每次晃起脑袋,都会带着头顶稀疏的灰发舞动。他去参加朋友的婚礼,两位都是新娘。交换完戒指以后所有人都站在礼堂门口合影,互相拥抱。天空很蓝,他给妹妹发信息,说我想念你。叶子落下来,打着旋吻过他的肩膀。流水般淌过去的日子,等待来信的日子,思念他的日子。而展言落进水里,黑色的字在通告单上活起来,拥挤着从一个格子挤到另一个格子。视频被摁了倍速,不断重复。不同的衣服,不同的面孔,相同的问题。上妆,卸妆,无数人簇拥到他身边,然后散开。凝视,目光从每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投来,他安静地保持原样。等待,日子在等待里沉进水底,他最终忘记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