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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楚在他琴凳边盘腿坐下,江少珩因为刚才转过来开了个窗,眼下背对着钢琴,江楚顺势把脸贴在了他膝盖上,一把抱住了他小腿。 江少珩笑了,膝盖颠了她一下:“干嘛呀?跟小狗一样。” 江楚摇摇头,半干的头发蹭在了江少珩的裤子上。江少珩收了笑意,半晌,伸手在妹妹耳朵后面拂了拂她的头发。 从小他们就听大人说,双胞胎是有心灵感应的。江少珩大部分时间觉得这是扯淡,偶尔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它确实存在。比如江楚是唯一能够听得懂他琴声里喜怒哀乐的人的时候。 江楚把手肘撑在他腿上,托着腮仰脸看他:“这台琴没有以前那台好。” 摸着良心讲,这不是事实。这台琴是他们母子三人回国以后江晟去买的,新,大牌子,音色好,调也准。而加拿大那台钢琴是他们刚去多伦多的时候,从教堂里搬回来的一台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旧钢琴。 那时候江少珩的状态不太好,不喜欢说话,也不肯吃东西。金小敏为他操尽了心,流尽了泪,最后在教堂找到了心灵上的寄托。江晟不允许孩子们跟着她受洗,但金小敏周末会带他们兄妹两个去教堂。江少珩就是那个时候跟着当地教堂的神父学会了弹钢琴。他太沉迷那台旧钢琴,以至于金小敏后来给教堂捐了一大笔钱,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能把教堂那台旧钢琴搬回去。 在江楚的记忆里,她就是跟着在那台钢琴边上长大的。琴身是浸润过岁月痕迹的胡桃木,琴键发黄,还有点松。但是一点儿没有走调,音色圆润得像一粒一粒珍珠,就这样从哥哥指间滚落下来。她坐在琴凳边,小心地把珍珠藏进自己的口袋。 江楚重新把脸贴在江少珩膝盖上,闷着声音说:“哥,我想回家。” 不是北京这个大房子,是以前在多伦多,她和哥哥、妈妈的那个小家。 江少珩捋着她的头发:“大小姐真难伺候啊,当年去多伦多你不高兴,现在回北京你也不高兴……” “那当然了,”江楚吸了吸鼻子,“当年都是为了你跑那么远。突然整个换了个环境,我连英语都不会讲,我能高兴吗?” “现在呢?中文也不会讲?”江少珩逗她。 “哎呀!”江楚顺手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掐得江少珩龇牙咧嘴地去抓她的手腕,“我不管,反正我为了你牺牲那么大,你欠我的!” 江少珩笑着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又是一个双胞胎的“心灵感应”时刻。也就只有他能从江楚这蛮不讲理的逻辑里听出她对今晚的歉疚。 于是他毫无预兆地说:“姑姑这次找了庄辛蕊来做编剧。” 江楚僵住了,然后她缓缓放开了哥哥的腿。江少珩似是不愿意承受她的目光,低头轻轻地敲了一下琴键。咚的一声。 “爸爸知情吗?” 江少珩苦笑一声:“说不知情你信吗?” “妈妈跟你哭了?”江楚仍旧坐在地上,声音里有了一丝讽刺,“全赖姑姑了吧?” 江少珩还是不肯看她,沉默着点点头。 江楚:“她委屈什么?当初是她亲口跟庄辛蕊说,江家不会亏待她的。她自己都把大房奶奶的范儿摆出来了,姑姑当然要配合她——” 又是“咚”的一声,江少珩弹了一个有力的和弦,打断了江楚的话。他的手指在琴键上张得很开,手指修长,指节突出,好看得像一尊艺术品。 “楚楚,”江少珩安静地叫她,“你还要妈妈怎么样呢?” 江楚看着他,眼睛里迅速积蓄起泪水。然后她霍然站了起来,走到了琴房的窗边,看着阳台上那个金小敏引以为傲的小花园,做了深呼吸。 “庄辛蕊到底在想什么?” 江少珩闭了一下眼睛,声音很疲惫:“我不知道。”这是实话,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个女人在想什么。 江楚转过来,尖锐地笑了一声。江少珩知道她要说什么,内心的烦躁像蛇一样从胸口蹿到喉咙,让他根本来不及阻止自己,“楚楚。”他近乎哀求,“别……别再……” 江楚一挑眉毛:“别再什么?” 江少珩叹了口气:“别再跟我强调爸爸做错了。行吗?” 他知道爸爸做错了。尽管江楚无数次指责他,说他还是站在了家里人那边,所以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爸爸到底做错了什么。但江少珩不知道这样有哪里不对。那个被庄辛蕊用“诱|奸”这样的词揭发出来的是他的父亲,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三年前他们兄妹两个跟着金小敏回国的时候——也就是迟也揭发了张念文对他的侵犯,在中国把反对性|侵的IHSD运动推到最高潮的时候,他们的父亲江晟,作为跟张念文私交甚笃的另一位“业内耆宿”,毫不令人意外地也爆出了丑闻。 庄辛蕊用一篇一万多字的文章详细地讲了所有的经过。从江晟到学校给他们办讲座,她作为学生代表跟他接触开始,到江晟怎么要了她的联系方式,怎么私下里约她吃饭——这些饭局有些是单独的,有些是跟一些“朋友”一起。庄辛蕊因此得到了一个在校学生根本不可能得到的机会,还没毕业就执笔为大平台的项目编剧。再到江晟怎么多次邀请她到家里,怎么跟她聊文学聊艺术,再到怎么跟她倾吐和妻子长期分居的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