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多罗(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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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路上花了四天,比原先傅恒说的三日迟了一日,等回到圆明园已是第五日的午后了。太后回长春仙馆,容妃直接被送到了乐安和,彩云也一早在那里守候预备。傅恒和多罗继续护送乌日娜去南苑。容妃在书房见到皇帝,她微笑地行礼,皇帝一言不发,立刻从书案后走下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容妃也紧紧地抱着皇帝,闭上了眼睛,柔声说道:您等急了吧。李玉笑着退了出去。之后,乐安和便闭了院门,皇帝今日都不再处理公务和见人。 容妃和皇帝分别沐浴过后,坐在床上,容妃坐在皇帝前面,皇帝搂着她,问她在密云的起居等。容妃就回答了两句,便反转身亲住了皇帝,皇帝也热情地回应她。容妃边亲边解自己白袍的带子,皇帝只觉得被熟悉的幽香所包裹,心里安适到极点。容妃雪白的肌肤上立刻便是瘀|红瘀|青,只觉得皇帝浑身滚烫,直如烈火焚香一般,要将她燃为灰烬!他很想她,她也很想他……上次,她和皇帝分离四十多日这么久,还是两年前皇帝去关外,那时和现在,是不一样了…… 小别重逢,倍觉情深。 仔仔细细涂药后,皇帝埋怨道:以后绝对不准你再丢下朕一个人出门!容妃笑道:那谁去侍奉皇额娘?沉壁还是皇额娘的女儿呢。皇帝道:随便谁,但你不许丢下朕!容妃道:好好好!沉璧错了好不好? 皇帝继续埋怨道:你一直就想丢下朕。容妃又笑起来,道:皇上,别闹孩子气了!您想沉璧,可以给沉璧写信嘛!皇帝怒道:你为什么不给朕写信!难道你比朕还忙?! 容妃吃了一惊,见他真生气了,原来他一直在生自己的气,就因为自己不给他写信?!不觉好笑,一时不知说什么,觉得皇帝十分可爱,于是又亲住皇帝。皇帝挣扎了几下,但终于软化下来,好好地回应她。良久,两人分开,容妃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是沉璧的错,沉璧没想起来,您那么忙的,沉璧不想打扰您。皇帝道:朕知道,你才不想朕,你根本就不在乎。连小奶都比朕……小奶就是容妃给雪白的波斯猫取的名字。容妃诧异道:我怎么不在乎您了? 皇帝道:朕幸了新人,你早知道了,也没写信给朕,回来也一句话都不说。容妃才想起这件事来,于是笑起来。皇帝十分生气,放了她的手。容妃又去靠在他怀里,道:沉璧一直在担心汪大人的离世让您伤感,新人的事,沉璧早就说过,这宫里没有人比沉璧更好。 皇帝不说话,容妃又道:那武常在,我知道您是因为四阿哥,而且听说她用的香和沉璧的香气一样,沉璧怎么会生气呢?皇帝又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忻嫔……容妃道:那是理所当然的。您对沉璧的心是谁都无可替代的,但您是天下之主,您必须履行您作为君王的责任,沉壁也要您履行责任。臣妾连魏湄都不介意,怎会介意她。而且,您也是因为她的阿玛,对吗? 皇帝抱住她,长叹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你是故意离开,好让朕去幸别人。但看你不在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就不开心。容妃笑起来,只道:那令妃在乎吗?皇帝道:她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忻嫔。容妃于是道:那您怀疑她不爱您吗?皇帝摇了摇头。容妃道:那不就对了吗?您为什么要怀疑沉璧呢? 皇帝道:朕也不明白,朕就对你是这样……听了这话,容妃忽然想起了她和皇帝之间的所有过往,确实,皇帝总是会反复怀疑她的心意,过一阵就反复……璎珞也说皇帝早已是自己的裙下之臣,其实没有那么简单。于是道:皇上,那您觉得沉璧要怎么做,您才不再怀疑?沉璧一定做到,好不好? 皇帝道:朕也不知道,也许你不管怎么做,朕还是会怀疑你。容妃吃惊地道:为什么?!皇帝闭上眼睛,低声道:朕怕失去你,朕曾经差一点儿就失去你了。声音里似乎含着极大的恐惧。容妃早已知道皇帝十分爱自己,但是扬州那个梦魇一样的夜晚早已远去,这次自己不过离开了一阵子,而且是去为皇帝办事,皇帝便这样恐惧,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不觉触动万般柔肠,将他紧紧抱住,道:皇上,您不会失去我的,我早就是您的,一直是您的,绝不会离开您背叛您,为了您,可以做任何事。 皇帝忽然觉得最后这句话十分耳熟,想起来,魏媚不久前也这么说过。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经过了扬州那天,他怎么还会如此?!于是他亲住了容妃,似乎想把自己的莫名其妙都融解在这个亲吻里。他忽然明白了,他就是想念她。 容妃任他亲吻,沉溺在他的柔情里。亲了一会儿,皇帝要放开她,她却不准他放开。又亲了一会儿,皇帝发现她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于是怜惜地抱着她,给她掖好被子,只觉得幽香满怀,沁人心脾,听地上火炉里的炭火过一会儿就清脆地噼啪作响,他也困倦起来。 容妃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擦黑了,屋里只有麻麻亮,皇帝抱着她还在熟睡。她忽然想起一事,看了看被子,这果然就是天地一家春她那床杏黄地云团凤灯笼被,而这被子现在除了还留有她的体香,皇帝的气息甚浓,显然皇帝自己用这被子已经很久了,并不是今日因她回来才拿来,想到这里,心里甜蜜之极。想起之前皇帝的无理取闹,更十分欢喜。 她其实从来没有欺骗过皇帝,从头至尾都没有,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相信她是真地爱上他了吧,她连命都为他舍过,他竟然还有所怀疑,想到这里,只觉得好笑:他就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孩子!他对她如此不放心,其实是因为璎珞还是令妃时对他…… 正想着,皇帝醒了,见天黑了,便道:朕不想起来了,我们就这样睡到明天早上。容妃道:您最近很累吧,纳兰夫人说您批折子都到很晚。沉璧回来了,您再不许那样,折子是批不完的。皇帝笑道:好,这还有个朕身边人的样子。 容妃又道:您还在伤心汪大人吧?皇帝长叹了口气,容妃转过身来,在被子里抱着他,道:因为年前四阿哥的事,他被牵连,您心里后悔无法弥补了,但您已经做了您可以做的一切。皇帝道:可还是挽不回他的性命。你曾说朕是神,其实朕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说着闭上了眼睛。 容妃道:沉璧没说错,也许您确实不是神,但您是一个有力量的人,很有力量,您如此爱重汪大人,那您还可以为他做些什么。皇帝道:人都不在了,还能做什么?朕已下旨厚恤。容妃道:不是那些,沉璧是说,他还有什么心愿?他最希望看见什么?皇上,我们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心。汪大人的心,皇上应该最明白吧。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沉璧,谢谢!容妃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皇上,沉璧爱您,正是因为,您是一个有力量的人,有别人没有的力量。 因为肚饿,二人终是起床晚膳。在西暖阁坐间里,坐到桌边,容妃这才发现,她的半身戎装佩刀画像被挂在了坐榻那边的墙上。画上的她,内穿红色收袖洋装,外套银黑色的铁甲,滚着红边,镶嵌红甲钉,颈下露出里面高高的乳白色繁复领结,头上带着高高的同式银黑色红边铁盔,铁盔精美而繁复,上面是红色的刻花,盔顶别着红白两色高高的大羽毛,另有长长的红色羽毛直垂到肩上。她的脸和五官在画像上比较成熟,在夜晚的灯烛里看去,除了轮廓英美,娇嫩柔和的少女明丽,眼角眉梢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忧郁和怜悯。 她于是对皇帝微笑道:皇上,您什么时候把它挂上的?皇帝也看了看画像,道:你走了以后。容妃立刻伸过头去,亲在他脸上。皇帝嫌恶地道:都是油!说着用手背擦脸,她只是嫣然一笑。李玉在一旁也嘻嘻直笑,上来给皇帝擦手上的油,边擦边笑道:郎大人画的娘娘可真像,真好看! 皇帝夹了一筷子菜吃了,又看了看那画像,接着夹菜,看着菜道:及不上真人。容妃和李玉都笑起来。李玉最清楚,武常在被封的那天,皇帝从韶景轩回来,看了这画像好一会儿。武常在那日专门用容妃的香气,触动了皇帝,临幸那天,他后来守在外间,听见武常在和皇帝的对话,觉得她真是一个聪明人。 只听容妃笑道:皇上,您觉得沉壁是不是应该见见这武常在?皇帝面无表情,道:随你。容妃于是对李玉道:就明早吧,叫她去天地一家春见我。李玉忙答应了。皇帝停了筷子,瞪着她,容妃立刻笑道:您明早还是上朝吧!皇帝还是看着她。她立刻又道:要不,沉壁不搬回去了,就在这里等着您,您早点儿回来?皇帝不回答,但继续吃菜。容妃和李玉于是对望一眼,李玉笑道:是,奴才明日叫她来这里见您。 后来又躺进被子里后,皇帝抱着容妃,闭着眼睛,拧了拧她的手臂,容妃笑道:皇上,别这样,疼!好好好,吃饭时又是沉壁错了,好不好? 第二日,容妃用完早饭又洗“哈马姆”,结束已快午时。托娅被德胜领进了乐安和前坐间,容妃对德胜道:你出去带上门。德胜应了。托娅忙跪下给她叩头。容妃穿着鹅黄色杏林春燕纹宫装,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轻轻拍着朱漆描金龙凤纹手炉,温柔一笑,道:尚有春寒,地上凉,你起来吧,想不到,你也侍奉皇上了。托娅忙道:容妃娘娘,请饶恕奴才,奴才是为了阿玛,奴才素日也十分仰慕娘娘。容妃道:本宫明白,你起来坐着说话。 托娅才站起来,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了,这才看见坐榻边的墙上挂着容妃的画像,知道这出自郎世宁之手,不禁赞叹道:娘娘真是太美了! 容妃拿起茶来,喝了一口,继续拍着手炉,道:你阿玛因四阿哥受了牵连,皇上心里是明白的。托娅见她不言其他,只说这话,还关起门来,只留彩云一人,心里明白了几分,她定然是为了自己的五阿哥。于是道:是,奴才说句僭越的话,四阿哥身为皇子,尚需宽以待人,体察下情,奴才这么说,并不只是为了阿玛。 容妃不置可否,打开手炉,一旁站着的彩云便递上小铜火箸,容妃一边拨炭,一边说道:皇上对你家心存愧疚,你懂吗?最后三个字说得很慢。接着又将手炉阖上,将火箸和手炉都给彩云,叫彩云拿去加炭。托娅听了这话,心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又立刻起身跪倒在地,道:谢容妃娘娘提点,奴才明白。今后,还望娘娘多提点奴才。 容妃嫣然一笑,看着托娅,道: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本宫喜欢。托娅忙道:谢娘娘宽恕奴才,看得起奴才。容妃道:你这话说得不妥,你再不是奴才了。托娅心里雪亮,道:是,娘娘,今日之话,托娅绝不告诉别人,包括皇上。彩云将手炉递还给容妃,容妃又轻拍着手炉,笑吟吟地道:你只管去告诉皇上。 托娅出来后,心里依然后怕,容妃才回来便宣她去见,而且还在皇帝居所乐安和,显然是皇帝的意思,皇帝虽然收了她,但要她给容妃赔罪。没来之前,她便一直在想乌日娜,乌日娜死于密云行宫,显然是容妃的手笔,不说容妃自己,五阿哥和福康安都是容妃之子,容妃背后有太后,还有富察家。 刚才和容妃的见面,让她心里更加明白,容妃在皇帝面前盛宠不衰,如今风头最劲的令妃对她并无影响,她确实十分不简单,她说的那些话,其实什么也没说,若告诉皇帝,皇帝会觉得是自己在挑拨他和容妃。以前自己只是和容妃没有真正的来往,够不上资格来往,自己一向自负聪明,其实还差得太远。人人都说容妃无可替代,自己内心其实很不以为然,觉得她因回部又是以色事人,如今看来,绝非自己所想的那样,争胜的心一时便灰了大半……但自然地同仇敌忾:哼,四阿哥…… 才过未时,皇帝就回来了,乐安和又闭了院门。皇帝进了西暖阁坐间,只见容妃坐在一小块回纹地毯上,左手放在心口,闭着眼睛,身前放着古g兰l经,和她素日祈祷时一样,但穿着那件粉色的回袍,长发披垂,竟然又拉直了,乌亮水滑,如倾泻的瀑布一般,头上戴着红珊瑚镶嵌绿松石的回式宽头套,上着亮妆,十分的明艳照人,与昨夜温衾共枕的柔情似水,大不相同。皇帝不知她为何又穿那衣袍还如此盛装,于是看看屋里的彩云,彩云忙上来低声道:娘娘正在等皇上。 皇帝于是也坐下来,坐在她身边,容妃在華滋堂礼拜的时候,他遇上了,有时会陪她一起。搬到圆明园后,容妃也在天地一家春自己的住处辟了一间屋子,当作礼拜室,到乐安和,她就带着地毯和古g兰l经做礼拜和祈祷。 容妃睁开眼睛,对他微笑道:皇上,沉壁今天要当着您的面,在真主面前起誓。皇帝有点儿意外,容妃又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沉壁以真主的名义起誓,沉壁将一生忠于沉壁的丈夫,大清皇帝爱新觉罗弘历,敬他爱他,永不背叛永不离弃,一切遵从他的吩咐,一切维护他的利益!说完,匍匐在地上。李玉和彩云在一旁都受到了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