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容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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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紧紧握着傅恒的手,两人出了圆明园,向春和园走去。傅恒问道:你在想什么?璎珞笑道:看起来,沉璧很喜欢皇上啊!少爷,皇上和你说了些什么?傅恒道:他只是伤心姐姐的离开,伤心二阿哥,七阿哥,他说那圣旨没和姐姐一起葬入皇陵,是因为他想留个念想,将来他再带去。还说到以前姐姐为他在养心殿侍疾……我们都不提那件事。 璎珞点点头,道:那件事不是皇上的错,我们不要再提。傅恒道:可惜,姐姐再也不知道了,而且还有安儿,因为安儿,那件事永远也不会结束。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璎珞知道他在自责,道:少爷,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我们做不了什么。我们就把现在的事做好。傅恒嗯了一声。璎珞又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和皇上说了什么? 傅恒不说话。璎珞笑道:怎么你和容妃一个样子,我告诉你吧。我进去以后,见皇上四目紧闭,烧的滚烫,吓了一大跳,我立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对他道:四爷,我是璎珞,我来看您了。我知道您因为姐姐的事很自责,海兰察后来都告诉我了,那件事不是您的错,璎珞和傅恒早就原谅您了,之前我就和您说过。我们都告诉姐姐了,如果她能说话,她定然也会原谅您。 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我又说道:四爷,您知道璎珞为什么给你写信吗?因为璎珞希望您好,希望您得到幸福。璎珞知道,您有很多很多事,很多身不由己,但璎珞和傅恒可以帮您,让您尽量幸福,这也绝对是姐姐的心愿,所以我和傅恒在做的,就是姐姐希望我们在做的,也是姐姐原来一直在做的,让您幸福。当年在长春宫,姐姐生了七阿哥后,她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心中有多少怨就会有多少苦,心中有多少恩才会有多少福”。我和傅恒已有了隆儿,姐姐她怎么还会怨您?您要念着二阿哥七阿哥,就多疼疼我们隆儿好了。 说到这里,我看见他流泪了。李玉高兴极了,叫道:皇上皇上!我继续说:我和傅恒都觉得容妃娘娘是一个好人,她和您在一起,您会幸福。她像姐姐,但又不一样。我常常在想,您给她的这个字,“容”,容妃,不就是因为念着姐姐吗?说到这里,皇上便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不说了,看着傅恒。只见傅恒泪流满面,和皇帝一样,于是一笑。傅恒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道:璎珞,谢谢!你真好! 两人抬头一看,已经走到了竹园的门口。进屋以后,傅恒道:璎珞,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对皇上充满了埋怨。璎珞也很感慨,道:也许是因为隆儿,我成了他的额娘,我觉得这世上最好的便是有人懂你的苦,懂你的心事。好像隆儿,他不会说话,但如果我们懂他的意思,他就会那样的高兴。傅恒惊异地看着她。 璎珞一笑,道:最懂隆儿的人是少爷你,所以他最粘你。最懂皇上的人,也是少爷你,所以你可以原谅他,比姐姐和我都更能原谅他,更早原谅他。这次我看他因为姐姐这样,我觉得我也彻底原谅他了。他其实就像隆儿,隆儿是不会说话,他是不说不想说也不习惯说自己的心思,因为他的君王身份,他不能随便说话。他会喜欢容妃那样的人不奇怪,因为容妃就像少爷,又像姐姐。我常常觉得,若姐姐和少爷合成一个人,就应该是她那个样子。皇上喜欢你又喜欢姐姐,所以他当然会喜欢容妃。我觉得他真正喜欢的就是容妃,但他觉得他喜欢的是我,那是因为他永远得不到我。 傅恒点了点头,道:他喜欢你,是因为你不喜欢他。璎珞从柜子里拿出一本手抄的册子来,翻到其中一页,然后给傅恒。傅恒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赤子 愿赤子之心能铺成坦途 愿初心之善能通透眉目 愿松弛之吻吻对自在的人 愿肉身可以紧跟你的灵魂 愿伤春悲秋 有倾诉的门 愿所处之城有安睡的枕 愿怨过无痕愿善念等身 愿攻心之人得轻松愚笨 不再追问 傅恒点点头,道:这是一首好诗。璎珞笑道:这是容妃给我的藏诗册子,这是她手抄的。傅恒又惊异地看着她。璎珞于是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是我用灵香草油换来的……我给了她一瓶油,她便给了我这本册子。这本册子就像是灵香草。以前,我觉得容妃不会喜欢皇上,但今天,我才觉得她真的很喜欢皇上。她就是皇上的那个人,那个门。 傅恒道:她真地能忘记她心里的那个人吗?璎珞道:也许不能,但皇上也不能忘记姐姐忘记我,他照样喜欢容妃。傅恒点了点头。璎珞道:真不知道她心里那个人是谁?她喜欢的人定然是很好很脱俗的一个人,连霍集占都及不上,那能是谁?傅恒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璎珞又道:当年就是因为那件事,皇上对海兰察说,姐姐是个好妻子,但她做不了君王的妻子。我觉得容妃是一个好妻子,而且可以做君王的妻子。傅恒嗯了一声,道:姐姐不够坚强,假如她和你一样,她就不会……璎珞听了这话,立刻紧紧地抱着傅恒,道:少爷,我忽然很害怕。 傅恒诧异道:怕什么?璎珞道:你真地认为我坚强吗?我常常想,假如我真地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到现在还这么想。傅恒也伸出手去,抱着她,道:璎珞,我不许你这么想,我们说好了,不提旧事,更不准你胡思乱想。而且我们现在还有隆儿,你能舍得他吗? 璎珞闭了闭眼睛,道:你明明知道,谁在我心里都及不上你,他也及不上。傅恒笑道:璎珞,你这样说隆儿,他要知道他额娘这么想,得多伤心。璎珞叹了口气,道:有孩子就是麻烦。傅恒又笑起来,道:我不觉得。 璎珞默然半晌,道:少爷,有时候我想,我们应该生很多孩子,有时候我又想,一个没有那才好。傅恒道:你就是喜欢想,想太多了。所有的事,就顺其自然就好了。说着将她头上的两根发簪拿下来,放在桌上那本册子上,解开了她的头发。 第二日巳时,容妃醒来的时候,皇帝还在睡,容妃进去摸了摸他,发现额头一片清凉,烧全退了,心里十分宽慰。她终于进了早饭,然后带着彩云去了长春仙馆。太后出来后,见她跪在那里,便走去坐下。容妃道:皇额娘,沉璧是来请罪的,皇上大病一场,皇额娘日夜悬心,都是沉璧不好。 太后叹了口气,看着她,眼神里不少责备,缓缓地道:孩子,你和皇帝闹别扭不打紧,皇额娘也是过来人,这夫妻俩难保不会红脸,但家务事闹到这个程度上,皇额娘确实要说几句。皇帝,除了家务,还要操持天下的事,家务再怎么闹,不能影响前头的大事,你明白吗?皇帝这一病,好多事就要搁置,正月里原定的典仪活动都不能参加了。 容妃道:是,全是沉璧的错,沉璧以后再不会犯这个错误了。太后看着她,道:孩子,皇额娘知道,这事儿不怪你,但皇帝既然心情不好,你就应该陪着他,宽慰他,而不是使性子不管不问,皇帝不仅是你的丈夫,他还是这天下之主,这不是皇帝妃嫔应该做的事。后妃的责任,就是侍奉好皇帝,一心为皇帝,保证皇帝的事,按皇帝的意思行事。太后顿了顿,又道:你别怪皇额娘把话说重了,皇帝平日是如何待你的,你这么对他,你要好好想想,是不是应该。你也别怪李玉,我问他,他必须告诉我,这不只是皇帝家事。 容妃脸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的彩云心想:太后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皇上伤心先皇后娘娘,还要娘娘去安慰他。婆婆就是婆婆,平时对主子真像女儿一样,可在心里,那是远远及不上自己的儿子。 正想着,只听皇后的声音说道:皇额娘说的对,但容妃妹妹之前一夜没睡,为皇上是尽了心的,臣妾请皇额娘不要过于苛责。只见皇后那拉氏和舒妃一起走了进来。舒妃冲跪在地上的容妃撇了撇嘴,没说话。两人于是向太后见礼。太后道:皇后来的正好,你给沉璧讲讲,讲讲祖宗家法,这是你六宫之主的责任,我也乏了。先进去了。说着扶刘嬷嬷进去了。 那拉氏微笑道:太后走了,妹妹起来吧。容妃站了起来,向她和舒妃行礼,说她们来了园子,自己生病然后皇帝又大病,自己还未及去向皇后正式请安,请皇后原谅。那拉氏还未说话,舒妃便道:容妃妹妹,皇上幸好是没事,昨儿本宫和皇后娘娘看皇上那情形可吓得不轻呢!是不是,皇后娘娘?那拉氏不答,道:容妃妹妹,向本宫问安倒是小事,太后说的话,可都是正理,你要牢记,好好侍奉皇上,本宫没什么再说的。太后她老人家是担忧皇上,天下父母心,你不要怪她老人家。 容妃忙道:是,沉璧不敢。那拉氏又道:妹妹这样的体会不深,所以本宫才怕你多想。舒妃在一旁忍不住,嗤的一笑。彩云知道这两人故意拿话来挤兑容妃,看着主子,心里十分难过。珍儿和春梅都在心中暗笑。容妃又低下头,慢慢说道:多谢皇额娘和皇后娘娘的教诲,沉璧绝不敢忘。 那拉氏见她无精打采,连妆都没上,心里十分高兴,刚想再说几句。只见李玉匆匆进来,对众人道:各位娘娘,皇上醒了,要容妃娘娘前去伺候。容妃娘娘,请吧!三人走后,舒妃生气地道:皇上这可真是偏心!连太后都生气了,他还宠着她!那拉氏见她的神情,知道她是埋怨皇帝不召幸她,心里又不免暗笑,口中说道:舒妃,你这么说皇上,要是太后她老人家听见了,又是一件事儿,你也要仔细,下次本宫也不能姑息了。说着站起来扶着珍儿出去了。 好一会儿,估摸着她主仆二人走远了,舒妃才恨恨地道:难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装什么装!然后气鼓鼓地站起来,春梅忙上来扶着她去了。 刘嬷嬷在内室门里边全听见了,走回佛堂里太后身边,太后正对着神龛里的菩萨闭目念经,见她进来,便睁开眼睛,笑道:如何?刘嬷嬷便把刚才听见的都说了,最后道:还是您想的高!借着贬斥容妃,好将那令嫔提上来。 太后笑道:沉璧是个聪明孩子,素日又在我身边,她会明白的,而且我就知道,皇帝肯定会赶紧叫李玉来的。刘嬷嬷道:您的意思是,她和皇上没闹别扭?太后一笑,摇了摇头,道:皇帝是因为容音,和沉璧有什么关系。昨儿傅恒和魏璎珞被李玉找了来,皇帝立刻便好了,这还不明白嘛。 刘嬷嬷道:那您说后妃那话,是说给皇后听的?太后一笑,不答。刘嬷嬷又道:这个舒妃也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在您这儿还这么口无遮拦。太后笑眯眯地道:让她说吧,说了,才会教人心里不痛快。 刘嬷嬷又道:看来,皇上这一门心思是都放在容妃身上了。太后道:这样好,这样我放心,我今儿说了沉璧,皇后又给她难堪,皇帝一定会安慰她,他俩就更好了。说着一笑,又闭上眼睛念经。刘嬷嬷于是也抿嘴一笑。 回乐安和的一路之上,李玉都在向容妃陪罪,说太后问自己这件事,自己不敢隐瞒不报,乐安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瞒也瞒不住,是自己的不是,初一晚上就不应该去找容妃,但自己绝没有和皇后娘娘说过什么,太后也不准他告诉别人。 彩云见容妃不说话,心中本自有气,便道:李总管,您一心为皇上尽忠,那是应该的,我们主子可不敢怪您。李玉忙道:姑娘这话说重了,李玉可当不起,容妃娘娘要怎么责罚奴才,奴才绝无怨言。彩云道:我们主子可不敢责罚李总管。 李玉闻言大为紧张,心想这回看样子真把容妃给得罪了,不说容妃和自己平日相得,皇帝对这位主儿那是喜欢得了不得,他自己都就着这主儿……天气虽冷,额头却冒出汗来,心里极度不安,一时说不出话来。容妃却一直默默无语,似乎神思不属。 回到乐安和,容妃进了皇帝寝室。皇帝穿着中衣,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容妃走到床边坐下,皇帝立刻握住了她的手,问道:皇额娘没说什么吧?是不是跪了好久,膝盖疼不疼?容妃摇了摇头,却忍不住流下泪来。皇帝直起身子,把她抱在怀里,拍她道:沉璧,这都是朕连累了你。 容妃这几日来心里的委屈难过像闸水一般汹涌澎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打湿了皇帝的衣服,整个屋里都是她压抑的哭泣声。李玉在外间吓了一大跳,更急得了不得。皇帝心里大痛,也暗自后悔,不知说什么好,一直抚摸她的背脊。 ※※※※※※※※※※※※※※※※※※※※ - 【灵香草】就是薰衣草的别名。伊犁的霍城是著名的薰衣草之乡,在回疆,薰衣草和香妃的传说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