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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雪音没法忽略明显更堪忧的沈疾,也不去检查顾星朗了,满脸泪还没干,人已经跪坐到地上准备施救,同时唤阿香去车上拿她的医箱。 顾氏兄弟亦瘫坐在草地上。 前头跪着的村民已自行让出一片视野,倒不离开,有些怯又有些莫名地,望着眼前景况,其中不乏有人仍双手合十,闭着眼,半仰面,对着血红的落日念念有词。 纪桓的身形并没有因顾星朗出现而更加佝偻,瞧不出失望或欣慰。 渡河而死,因公不会水。只听他沉沉叹。 原不会水。黎叔也这么以为吧?顾星朗笑答,看一眼身上血染的绯服,想起远在苍梧的挚友,老师可知学生如何会的水?上官宴!哈!他是高手,他教的我! 当朝祁君最讲风度,尤其人前,格外在乎仪表言辞。这会儿却瘫在草地上还哼哈有词,是过分快意了,向死而生的肆无忌惮。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老师当年说的,若诗中那人会水擅水,这整首诗也许就不成立了!一语成谶!老师,你这局棋,已不成立了! 不周山一局是君子之争。顾星朗带来的这些人,便是双方可用的全部兵马,赌的,是最后的人心向背。 显然纪桓早先在筏上骗了他,用另一家替代了薛家,让顾星朗放松警惕以为自己的人都绝对可信。 沈疾已用行动自证可信了。 所以跃入水中弑君的是薛战的人。 而这些人,已如浮冰般漂在水上。 强弱已明,天河南岸成了瓮中之鳖。 为师,心服口服!纪桓放声答,君上赢了! 他还没有完全赢。 霁都的中军帐外群狼环伺,群狼之首的纪平,很可能毁掉他留下的所有后手。 所以纪桓这一声认输,风度翩翩。 可老师坏了君子之争的规矩!又听顾星朗高声再道,才说了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君上明鉴!为师已到了不得已之时! 顾星朗放声大笑,那学生也已到不得已之时了! 这话乍听非常模糊,细想便十分明确,顾星磊浑身一震,回头道:星朗。 旋即改口:君上。 三哥稍待。顾星朗放低声量,语气有些懒。 那头静默有顷。成王败寇,为师,甘愿受死。 求君上开恩!纪晚苓在那头赫然跪下,身形起了又伏,竟是在磕头。 阮雪音埋首为沈疾疗伤,听在耳里,只觉人世之惨烈莫过于此:君臣,师生,至亲知交,竹马青梅,皆陷泥沼,生死决断。 庙堂游戏,真乃忧怖深渊。人心,欲壑,取舍,灭了又生,生生不息,以至于对错黑白皆有些失去被辨析的意义。 朕是在想,顾星朗单肘撑地,眼微微眯起,君子之争的规矩既已被打破,卑劣在此局中既已被允许,那是否,可用老师和瑜夫人之命,问一问纪平,换还是不换。 妾愿书信霁都,力劝兄长!彼岸纪晚苓还在磕头。 顾星朗却似没听见,还想等纪桓回应。 那头持续无声。 嗯,老师既来不周山,必嘱咐了爱子,若占上风,千金不换。他若有所思,罢了。 第八百八十章 天神罗刹 他一头黑发因透湿和血水浸泡,格外黑得浓郁。 又因冠冕尽散,一大瀑荡在后背,配以此刻身姿语气,格外显得,有如罗刹。 绯衣玉面的罗刹,斜在草地上似盛极将败的花,有些妖异,有些冷漠,以至于顾星磊就近看着,忽有些认不出他的脸。 这声罢了,实在也很骇人他提出假设,又自行推翻,最后言一句罢了,是不再需要彼岸父女为人质的意思。 是杀意。 沈疾这头已经稳妥,阮雪音在听到话音落时手一颤。 她没有回头,保持着坐姿凝神继续听。 顾星磊再次开口:草民愿守纪老与其女晚苓,永囚不周山!草民以列祖列宗之名起誓,今生绝不离开此山半步!若违此誓,君上留驻此地看守的任何一名将官、兵士,皆可杀我!纪氏父女若欲出逃,草民,会亲手了结他们! 这话已经说绝了。 阮雪音忍不住回头,只见顾星磊八尺之躯郑重跪地,对着顾星朗,伏下去,长拜不起。 对岸纪晚苓也不再反复磕头了,也伏在地上,与日暮草色的碧彻底融为一体。 三哥何必如此。顾星朗声很轻。 草民心意已决,还望君上成全! 单以道理论,此时任何人出面求情,都不及顾星磊来得有效。 因为顾星朗,欠他君位。 如此判定或许不公允,因这位置并非顾星朗抢来的但顾星磊确是嫡长,现下他活着,可以要求拿回他的位置。 记忆回归,他却不归,决定在大风堡隐姓埋名,其根由,当然也在此。 天河两岸或坐或站的,都是庙堂游戏中的高手。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人人清楚顾星磊这一求,分量几何。 当然,这道理也可以完全是歪理顾星朗登基合乎法理,是先君陛下之意更是祖制,虽因仓促并未被立太子说到底彼时太子已薨,十年后再活过来,时移世易,早已失去了法理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