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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仲一怔,继而失笑:彼时以为不会再见,故留下红参,也算为不辞而别致歉。不曾想还有今日缘分。 顾淳风亦微笑:缘分之说,命数而已。相逢总是好事,今日别过,怕是真的不会再见了。保重。 阮仲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似乎没心没肺的姑娘还能讲出这种话,此番遣词造句,倒有些像她。 纪齐也听得呆愣,回神时淳风已走至门外,遂向阮仲一个致意,快步跟了出去。 他连日骑行,甚觉疲惫,此时不再上马,而是坐到了踏板之上,隔着帘子确认淳风已经妥当,便要出发。还没起步,忽听得另一道踢跶声在空旷街道上响起。纪齐回头,只见一辆马车自客栈西侧的小巷驶出。 寅时将过,月光与星光越加黯淡。漆黑之中,那拉车单骑的颜色全不分明。车轱辘声层层迫近,直至整辆轻车行将掠过近在咫尺 方见那高马通身纯紫以至于瑰丽,顿时心下强震,暗忖难道竟是,飒露紫? 他自幼爱马,阅马无数,对这世上见过没见过、但凡有记载的马匹种类如数家珍。疾速经过眼前这匹,毛色纯正均匀之极,只是惊鸿一瞥,那灿若宝石的幽紫色还是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与书中所载完全一致。他不敢相信,怀疑自己花了眼,更何况 如此普通的车,怎会由这样一匹世所罕见的名马拉着?他早就听闻蔚宫内有飒露紫,整个青川,怕是就那两匹,还不知公母、能否繁育。 那么问题来了。若他认得不错,此刻坐在车里的人,是谁? 就在那马车疾掠而过之时,浅灰色车窗帘被掀起一角。想来车内那人也对突兀在漆黑街道上他们的这辆车感兴趣,想要一探究竟。怎奈那紫色骏马速度实在太快,帘子才刚掀开,两辆车便于瞬息间交错而过,以至于车中人还来不及回头看,便再次陷入苍茫夜色。 但纪齐是停着的。那人掀帘的瞬间他隐约瞧见了她微微低头的侧脸。 他再次怀疑是花了眼,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已经再度睡着,跌入了梦境。 两年来他画过十几幅她的肖像 当然都不像,因为他画技拙劣。以至于近来他愈发觉得要忘了那张脸 那么惊世骇俗的美法,居然也会被时间冲刷至模糊。 而方才那张脸重新出现了。哪怕对方低着头,哪怕只一瞬,他还是万般确定。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少年绮梦里的天下无双。 竞庭歌。 第一百七十七章 荒寒道远 不走吗? 纪齐人坐在踏板上,所以淳风掀帘问话,几乎就在他耳边。 他本就怀疑自己正做梦,骤然听见近在咫尺的女声,唬得差点从车上摔下去: 凑这么近做什么?!吓死人了! 淳风莫名其妙:你有病吧?不是比谁都着急要在破晓前出境?这会儿又坐着不动,赏月呢?她看一眼漆黑天幕,咦,月亮呢? 纪齐无语:大姐,都快破晓了,日升月落,自然法则懂不懂? 顾淳风点头:大姐就不必了,叫姐就行。你先前那番说辞,我收下了,日后小漠见到你,也可以叫一声哥,说起来还是你占了便宜。 纪齐拒绝这波倒打一耙,反击道:先前若不是怕你脑力不济露马脚,谁愿意冒充你弟弟?不过那人是谁啊,你在宫外认识的?他略一思忖,气度倒真不错,不像生意人。哪家大户的少爷吧。 淳风并不回答,放下帘子缩回车内:走吧这位大户少爷。纪家三少亲自驾车,我赚了。 纪齐扬鞭驱马,乍起的蹄声与车轱辘声惊起寂静街巷间几声犬吠。 知道就好。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没给人当过车夫,也就你。 他越想越惆怅,驾车也罢了,共乘一骑是她,千里作伴还是她。竞庭歌的脸再次浮上来,却听得清脆少女声越过疾风又起: 先前马蹄声起,我以为是咱们,结果车没动。是有别的车经过吗? 马车驶出数里,她突然想起这茬,第三次掀帘。 大姐,我就坐在门口,你不用出来,我听得见。 顾淳风撇嘴又缩回去,却半晌不闻对方答话。 若在以往,她必定死缠烂打继续追问。但不知从哪刻起,她全然接受了一项事实:每个人都有不想回答的问题,不能,不愿,或者仅仅只是,开不了口。 也许就是从她自己学会沉默的那一刻起。 长大真是一件糟糕的事,阿姌。 她拿出香包,放在鼻边嗅了嗅,觉得踏实了些。渐渐那种踏实开始自呼吸处向全身扩散,大脑陷入无比轻软的混沌,夜色如潮水般后退。 不知过了多久,隔着闭合的眼睑,她隐约感觉到光。脑袋仍有些发沉,眼皮子一时抬不起,但她听见有人说话。 是纪齐。 早先淳风问他马车的事,他不答,待想好了怎么糊弄,却发现车里人睡了过去。如此少年心事,他从不曾对人讲,但夜里惊鸿一瞥,他心绪起伏,实在需要纾解。于是趁着淳风睡觉,开始赶着车乘着风在旷野中自言自语,将前年跟着纪平入蔚国,如何见到竞庭歌,如何惊为天人自此不忘,连带着心理细节通通讲了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