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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又来逗奴婢。这虹彩哪是走得近的?无论怎么走,永远是那个距离,说不定走着走着,突然就没了。 阮雪音笑起来:你这个人,无趣得很。 于是有一句没一句,主仆二人朝着北边高地上去。顾及伤口,阮雪音走得慢,云玺一路小心护着,总算行至高处。登了高,视野更加开阔,目之所及,行宫已变成偌大草甸中一片如星如棋的群落,掩映在天高云阔与起伏山峦间,显得有些渺小。 黄昏的风带着山林芳香从衣间拂过,她想起来几日前山坳茅舍里的惊险与狼狈,仿佛大梦一场,经年已过。 全然宁静之中,忽听得一声嘶鸣,在山间激起回响。那马通身赤棕,油亮如缎;头上正中一处毛色雪白,状如满月;四只蹄子却黑得不掺任何杂质,隐匿在草甸之间,以至于只是踱步也给人腾空而起之感。 当然便是奔宵。整个青川无人不识。 因着此马毛色组合独特,大部分人就算没见过也听过,然后会在看到它的第一眼认出来 只此一匹,当朝祁君顾星朗的坐骑。 奔宵自东侧马场而出,步伐轻快。马背上的人一袭白衣,闲握缰绳,似乎也正惬意松弛。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他表情,只隐约觉得他凝了神,目光投向天际,转眼去看,正是那道巨大虹彩所在处。 似乎获得指令,奔宵迈开四蹄,开始缓驰。赤马白衣,山林疏阔,云天如工笔画般分明。阮雪音盯着这幅画面,觉得好看至极,一时有些呆。马背上的人本望着远处暮虹在出神,忽有所感,举目北顾,便看见高地之上那道绛红身影。 绛红斗篷之下,裙衫的浅湖色同此刻天色很像。裙裾、广袖连同斗篷下摆被晚风带起,肆意翻飞,让其间那人显得不太真实。 蹄声再次变缓。隔着相当远的距离,遥遥四目像是并没有接上,又或是刚要接上便被风再次吹散。但马背上的人确实侧了目,即使奔宵仍在缓行,他也将这个侧目的姿势保持了许久。 某一刻,他仿佛看到她微微笑了。 无论如何,能相识、相谈一场,有过那些珍贵瞬间,已是幸事。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见得会拥有那样的时刻。所以阮雪音是真的看着他笑了,或许只是受此刻天地辽阔、风起通达的感染。 那根本瞧不清、只是感觉的笑意,却让顾星朗一刻会心,再刻失神。秋风无形亦无色,横亘在两人之间徘徊流转,却仿佛无尽浪涌,难以逾越。 另一匹通身乌亮的骏马便在此时闯入画面,顷刻间追上奔宵。沈疾勒马急停,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便见顾星朗回头颔首,加快了速度。 不多时,马场内马群再出,一行共几十号人,啼声轰鸣,朝着已经奔出数里外的两匹骏马疾追而去。 茫茫草甸之上,赤棕的奔宵没入暮色。风声呼啸,顾星朗一直看着那架他进它退、距离始终不变的暮虹,渐暗天色之中,那些淡彩已有些模糊。 他终于回头,高地之上,杳无人迹,仿佛从头到尾就没人站在那里。 只有苍鹰过云端,偶尔俯瞰人间,正见群山间两道人影渐行渐远。白衣向东,绛红向西,被各自拥簇陪护着,一快一慢,仿佛全无关联。 得竖耳细听,凝神辨别,才知那风声之中也有絮语,似喜似悲,缱绻不绝,似乎这样的故事能一讲千年,海枯石烂。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玉碎瓦全(一) 在夕岭的最后两日,阮雪音没再问过茅舍事件进展。不知何故,那日傍晚见他策马而行的样子,她总觉得已有眉目。而自己这边能想到的,都已经说完做完。 作为蓬溪山的人,她当然对这类事好奇,尤其自己还是当事者之一。但她不方便老去找他,只能等待。回霁都的路上她又想到一事,便是上个月阿姌出事,上官妧曾去陈情,但淳风说自己并没有找她帮忙。 这本不奇怪,她们两人素来交好,上官妧听到风声主动去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么多看似零散的线索都关联到了煮雨殿那位,她不得不将所有与之相关的大小事都纳入考量。 当她终于没忍住,在回宫后不久将这件事告诉顾星朗时,对方却很平静。 还有这一项。倒没听涤砚说。 想来涤砚大人觉得是小事,就没提。 确实不算重要。但用来佐证某些猜测,却有些分量。 猜测? 顾星朗在写字,并不抬头看她:过两日吧。还差一样。你也算当事人,这场戏,准你看。 说是两日,其实只过了一天半。 挽澜殿宫人来折雪殿请的时候,是从夕岭回来的第三日。 又是一个傍晚来临前。 阴天,云层厚积,雨却迟迟下不来。遵那宫人所传君上嘱咐,阮雪音只带了云玺,且到达冷宫时,后者也只被允许候在大门外。 庭中寥落。这是阮雪音第一次来冷宫,那森然的死寂与腐朽意味,还是超越了书籍所渲染和自己所预期。 许也是因为真正入了秋,一年中不断走向沉默又无法彻底归于沉默的季节。正值十月尾,祁宫中大部分梧桐都还只是黄了叶,这里却仿如深秋,连西北侧那棵唯一的高大梧桐也快叶落殆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