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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疏城内春夜霁雨,但新叶初展的枝头积水仍盛,风稍微大些,便能听得哗啦之声。 夜深了,城中鲜少有人家还亮着灯,四下里静悄悄的,偶尔所闻,不过犬吠呓语而已。谢厌回到位于八一街的宅邸中,那几名守在房外的百里族人依旧在原处,谢厌没惊动他们,直接现身于卧房里。 他将剑无雪放到床上,顺便扫了眼角落里的更漏,原来已是子夜。 那么二月初一已过,又到一年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 谢厌习惯性勾了一下唇。 金瑶露效果尚在,若是任由药效自行散去,便有些浪费了,于是谢厌抬脚坐到床上,帮剑无雪挪了个姿势,双手抵上他后背,助他调。教体内的至阳之气。 被原江沉影响的至阳之气颇为桀骜不驯,炼化初期格外艰难,谢厌耗费二三时辰,才将之驯服,接下来便轻松许多,但整个过程走完,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谢厌探了探剑无雪修为,发现他又要突破了。经此一夜,大抵能重回地仙境三层大圆满。 谢厌呼出一口浊气,身子一歪,靠上床柱。他额上冷汗不少,面色更是惨白,乍看之下,犹见金纸。 房间里兀然响起一道声音,略带沙哑,语调慵懒至极:“你真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谢厌循声望去,但见晨光清透的窗户外,最千秋倚墙而立,留给他一个背影。 “除了这样,我还能如何?”谢厌垂下眼皮,声音有气无力,“那至阳之气傻不拉几的,与其离体后重新化形、被世人利用,不如乖乖待在剑无雪体内,助他成就一番事业。” 最千秋将烟枪往墙上一磕,慢慢道:“我一早就说过,你养孩子,会把孩子养歪的。这般溺爱,于将来不利。” “歪就歪,我走之后,便该他自己受着。”谢厌无所谓道。 说着,他挪动双腿,扶着床柱踩上地面。他站不太稳了,比当初武脉被毁时还要虚弱,那时尚且只是疼,而如今,却是肉身渐渐化作光沫,消散开去。 冷意开始漫上来,谢厌走到衣柜前,想挑件厚实的披上,却没力气将衣裳拿出来。最千秋看不下去了,闪进屋内,面无表情帮他在身上罩了件披风。 他的衣柜里鲜少有红之外的颜色,这一件红得浓如枫叶,像是一团烧着的火。 谢厌垂眸,扫了眼最千秋为他系带打结的手,色泽寡淡的唇缓慢张开:“其实……” 他想说其实根本不必如此了,但没说出口,因为床上那人醒来了。醒得比预料中要快,但又……不怎么出乎意料。 谢厌偏过头去,只见剑无雪睁眼一瞬,四方寒气丛生,凛然逼人;周遭华光倏然流淌,护在体外,深不可测。他望过来时,青灰色眼眸一如既往如古井无波,甚至最深处,还多了几分警觉。 这一眼,让谢厌想起他们的初见。 那日是上元节,阳光正恰,微风如薄纱,扬起谢厌霜色长发,擦过剑无雪手臂,款款垂落,凉滑似水。 而如今,谢厌依旧是一袭如火的红衣,长发如霜,眉眼如画。 彼时擦肩不语,此时谢厌与剑无雪对视,后者望定他,沉声发问:“你是谁?” 闻得此言,谢厌弯起眼睛。 二月初二,除却是传说中龙抬头的日子外,还是剑无雪的生辰。原江沉对剑无雪施下秘术的时候,便是北云岫陨落、倒退回婴孩的那日,剑无雪的记忆隔三年清空一次,而今年,正巧是第四年。 剑无雪不知谢厌心中所想,打量周遭过后,又问:“这又是哪?” 谢厌靠住最千秋,从他身上借力站稳,淡笑道:“这是扶疏城,八一街,我的宅院,你受伤了,我出于好心,将你捡了回来。” 从剑无雪的神情上看不出他是否相信,视线于谢厌紧贴最千秋的肩膀上停顿片刻,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眉心已然皱起:“你还未告诉我你是谁。” “我嘛,天地一过客。”谢厌不咸不淡道。 “门外那些人呢?”剑无雪道。 “你的下属。”谢厌头歪了歪,声音渐轻,“我听闻公子你事务繁多,而我这并非你久留之地,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仿佛是为了应证谢厌的话,叩门声响起,紧接着,传来一个人声:“族长大人,您醒了吗?方才接到的消息,神都学院山长上宫攸邀您一叙。” 谢厌朝门外扬了扬下巴,笑得分外有礼。 剑无雪觉得有些不对劲,眉头紧紧蹙起,谢厌说得真诚极了,但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他在撒谎。而且,他看见谢厌靠在那个紫衣人身上,分外不爽。 若真是一个过客,会让他生出这种情绪? 必然不会。 但谢厌脸色欠佳、神情困顿,若他真只是一个客人,在此时此刻叨扰主人家,是极其失礼的。 他陷入是走是留的犹豫中,而这时,最千秋一抬手中鎏金紫玉烟枪,以元力拉开门扉,笑着,对剑无雪说了个“请”字。 候在门外的人赶紧踏进来,对剑无雪行礼过后,又朝最千秋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这人没看见倚靠在最千秋身旁的谢厌。 “那我们,就此别过。”最千秋替谢厌说出这话,随后再度抬起烟枪,将剑无雪强行送出房间。 谢厌长舒一口气,熟料气未尽,竟咳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