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他沉默下来,用手拨了一下火堆,霎时星星点点的火星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绽出极美的光。 楚妗抬头,火光跃动,顾沉宴俊朗的脸庞影影绰绰,不辨喜怒。 她缓缓摩擦了一下手中的竹杯,边缘切割得很是平整,似乎还用了石头将竹刺磨平,防止被竹刺划伤。 楚妗疑惑,山洞里除了野草便是石头,这般精细的物件是不可能存在的。这个杯子是哪里来的呢?她偷偷觑了一眼顾沉宴,除了他,别无他人了。 她在心底更是感叹,这么温柔细心的人,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啊! 婚嫁的事情说完,两人就像是陷入了沉默。 楚妗觉得顾沉宴似乎在生气,可她本就不是擅于言辞的人,一时也不知些说什么来缓解沉默。 她只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了一眼洞口,外面已经天光大亮,雨也停了下来,空气里满是雨过天晴的味道。 “先生,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顾沉宴颔首,将火挑灭,冷然地站起身,将洞口的马解开,一蹬马镫,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楚妗隐隐觉得顾沉宴上马的身姿有些似曾相识,不等她多想,顾沉宴淡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 “上……上马吗?”楚妗犹豫不已,两人共乘一骑未免太过亲密了。 顾沉宴看出了她的顾虑,道:“我们更为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犹豫什么。” 楚妗听了他的话,小脸微红,什么叫更亲密的事,只是相依偎取暖而已,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带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而且昨夜她昏迷不醒,意识混沌下做出的举动,她毫无印象自是可以不在意,如今她意识清醒,当然不一样了。 顾沉宴见她扭扭捏捏地站在那里,有些烦躁,不是说事急从权就不在意吗?如今又开始顾及起男女之防了。如今只有一匹马,当然要一起回去了。 这里地势陡峭,他从另一条路上来,惊尘无法跟上来,他便让惊尘自己回营地了,是以两人要回去,只有这一匹马。 他看了一眼楚妗瘦弱的身躯,内心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难道还要她走回去吗? 他刚打算下马,身旁就传来一阵馨香,楚妗的手拉着缰绳,动作笨拙地上了马,身后传来一阵细弱的声音,还带着生病的沙哑,“走……走吧。” 顾沉宴的身躯僵住,低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手,楚妗尽量不靠着顾沉宴,手也只是紧紧抓住了衣服,白生生的小手,紧张地还有些微颤。 他收回方才的打算,一扬缰绳,马顿时飞奔而出,楚妗猝不及防,身体往后仰去,快要倒下马的时候,斜地里忽然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掌,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抱紧了。” 顾沉宴将她的手环在他的腰间,松了手便专心地驾驭马匹。楚妗犹豫半晌,终是缓缓收紧手臂,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如今也是事急从权,并无一丝男女之意。 可是手臂上渐渐传来的热度以及鼻尖清冷的味道,还是让她忍不住心如小鹿乱撞。 顾沉宴扬了扬唇,背脊上是温热柔软的身体,隔着衣料,楚妗的呼吸如丝如缕地渗透进他的身体,便是周身满是寒风,仍觉格外温暖。 骏马扬蹄,奔走半个时辰左右,前方隐隐可见白色的帐篷,顾沉宴勒马,马停下了步子,顾沉宴翻身下马,“前面的路便是你自己走罢。” 他如今还不便暴露身份,楚妗还不愿意嫁给他,有些东西他还要从长计议。 楚妗茫然地握着缰绳,问道:“先生不与我一同回去吗?” 顾沉宴沉吟,随即道:“我不与你一起,你回去之后莫要同旁人说起我的存在,只说你一人回来便好,虽说我们之间并未发生什么,但是你彻夜未归,若是被旁人知道你与我待了一宿,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加以利用,怕是对你名声有损。” 楚妗垂眸,低声道:“我明白了。” 顾沉宴看到远处有人影晃动,猜测应该是来寻找楚妗的人马,他低声道:“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楚妗反应,步伐极快地往树丛里走去。 楚妗觉得顾沉宴的背影有些熟悉,隐隐与那个俊朗威仪的身影重叠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嘲笑自己多想了,太子殿下那般尊贵的人,怎么会亲自来寻她。 “这里有人!快过来,好像是楚小姐!”不远处传来一阵喊叫声,随即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楚妗收回目光,看到四五个侍卫满含惊喜地跑过来,为首之人名叫赵光,他替楚妗牵着马,一路回了营地。 楚怀璟脸色沉凝的站在入口,见到楚妗从林中出来,便疾步走上前,叠声问道,“可有受伤?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发热?你这一晚怎么过的?” 楚妗见到楚怀璟,就像是卸了全身的力气,手脚发软,发热本就没有好,回营地也只是强撑着,她哑声道,“哥哥,我尚好,你不要担心。” 刚说完,楚妗就软软地闭上眼,身体从马上栽了下去。楚怀璟一惊,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的身体。 “妗儿!”楚怀璟失声喊道。 华阳公主得知楚妗回来的消息,也急急忙忙从营帐里出来,看到楚妗昏倒过去,焦声道:“宣太医!” 楚怀璟打横将楚妗抱起,华阳公主忙道,“去我的营帐中吧。” 楚怀璟点头,抱着楚妗脚步匆匆往华阳公主的营帐走去。 顾沉宴刚换下衣裳,就听到不远处有喧哗声,他眉心一跳,想到了楚妗,掀开帘帐,就看到楚怀璟抱着楚妗脚步匆匆地经过。 他一惊,戴上帷帽就跟了上去,旁边有小太监走过来,拦住了他的路,拱手道,“殿下,陛下在营中召您。” 顾沉宴脚步一顿,侧眼瞥了一眼小太监,沉声道:“让开!” 小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殿下,陛下说若是您不去的话,太医就不会为楚小姐诊治!” 顾沉宴神色蓦然沉下去,一甩袖子,往御帐中而去。 顾沉宴摘下帷帽,随手扔给小太监,道:“替孤好生看管,丢了拿你是问!” 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接过,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门外的侍卫见了他,皆躬身行礼,替他掀开了帘子,顾沉宴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就看到建安帝手里端着一杯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顾沉宴心里一跳,中计了! 果然,建安帝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温声道:“楚妗?对你而言果真是不同的……你向来是最厌恶旁人威胁你,以前便是朕也不能动摇你的决定,你姑姑跟朕说的时候,朕还不信,如今倒是信了。” 顾沉宴抿唇不语。 建安帝对于他的沉默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朕也觉得那个小姑娘很不错,华阳也在朕这里说了好多夸奖她的话,生性淳善,样貌家世皆是太子妃的人选。”他顿了顿,话音一转,“可是你不能娶她。” 顾沉宴本来漫不经心的脸豁然抬起,“为何?” 建安帝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怀念,“她与你的母后实在是太像了,过于良善,如何能够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更何况她自小长在乡野,缺失了十多年的名门教养,太子妃之位,关乎国体,实在不可轻率……” 顾沉宴冷笑了一声,“我不会是你,她既然嫁给我,我定然会护她周全。我不会屈服于周家,任人摆布。楚妗虽然不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可我却觉得她比这京城中的任何女子都要讨人欢心,不谄媚不世俗,和她在一起,我不用端着架子,我才真正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冷冰冰的太子。” 建安帝眼底满是惊诧,第一次审视起这个他亏欠的儿子,他如今芝兰玉树,周身的威仪便是他看了都觉得心惊,弱冠之年,便已心思深沉,处事果决,便是周文序对他也很是忌惮。 他忽然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般,靠在身后的引枕上,用一种老父亲的眼光,柔声道,“你心悦她?” 顾沉宴一惊,脸上的神情尽数褪去,眼底带了丝迷茫,心悦? 他刚想否认,可是那些话到了嘴边,转了几圈,到底是说不出口,他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喷涌而出,告诉他他真实的心意。 他心悦楚妗。 他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对楚妗的喜欢,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他可以忍受楚妗的接触,他甚至会因她的碰触而心旌摇曳。他会心疼她的身世,会想着自己若是早日与她相识,她的过去是不是不会那么让人心疼。 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不顾及旁的任何事情,朝堂,后宫,权谋,皇位,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让他眉宇紧蹙。楚妗是他孤寂人生中仅剩的愉悦,他想要娶她,不是仅有的兴趣,而是是想要给她一个名分,让她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欣荣与共。 他想要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护她风雨无侵,予她高冠华服。 他对于楚妗想要嫁人的未来厌恶至极,是因为他早已经对她上了心,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是,我心悦她!” “若是娶她,你的太子之位便要被罢黜,你也仍旧要娶她吗?” 顾沉宴想了想,摇了摇头。 建安帝轻舒了口气,道:“既如此,你便接受朕的赐婚,朕会替你挑一个……” “不,楚妗我要娶,太子之位我也会守住,你当年便是因为皇位而放弃了我的母亲,让她终年郁郁,缠绵病榻。我不是你,你便是罢黜了我的太子之位,我仍旧会夺回来,是我的,我从不会拱手让人。”顾沉宴打断他的话,眼睛里满是势在必得。 建安帝狠狠地怔住,他抬着眼皮,看到了顾沉宴眼底的倨傲与淡漠,明明是大不逆的话,建安帝却生不出一丝怒意。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透过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却又有些不一样,自己当初是也是这般年纪,也曾经那般诚挚地求娶云绣,他也曾真心爱慕过云绣,只是后来因为权势,屈从于周家,他远没有顾沉宴的这般魄力与狠绝。 他心底涌上浓浓的骄傲,心底暗叹,阿绣,我们的孩子如今长大了,他比我们都要优秀。 建安帝直起身子,笑道,“那赐婚的旨意何时下达呢?还是要挑个良辰吉日,这太子的婚礼,是国事,势必要好好操办。” 顾沉宴脸色一僵,不自在地说道,“到时候再说吧,不急。”楚妗刚才还拒绝了他,如今再提,怕仍旧是不会答应。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赐婚,定国公府定是会欣然同意,可他到底还是想要楚妗亲口同意这门亲事,而不是碍于圣旨,不得不坐上花轿。 建安帝没有发觉他的不自在,脸上满是兴致勃勃,“你这是何时开窍的?不会是看人家样貌俊俏,这才看上人家姑娘的吧?” 顾沉宴垂下眼眸,假装没有听见,又恢复到了冷漠的性子,拱手道:“若是无事,儿臣便退下了。”说完,也不等建安帝反应,就离开了营帐。 建安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意僵在嘴角,心底涌上浓浓的无奈,自己与顾沉宴的关系并不可以随意玩笑,他对他心底还有怨气,一朝一夕不能缓解。 建安帝忽然双眼一亮,不对,也不是没有转机。方才顾沉宴与他说话,难得没有冷声冷气,他是因为楚妗才对他有所妥协,若是自己在楚妗那里下些功夫,顾沉宴难免不会心软,而与他有所缓和。 思及此,他扬声唤道:“来人!” 大太监刘福全从外面走进来,躬身道:“陛下,老奴在。” 建安帝连忙道:“快替朕更衣,朕要去看一下楚小姐。朕记得她方才好像是昏迷了,你去同太医说,不论什么药材,若是对病情有帮助,都用上,也不用和朕报备了。” 刘福全一惊,这楚小姐这是入了皇上的眼了? 他虽然心底很是惊诧,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应是。 “陛下您是要穿怎样的衣服?”他打量了一番建安帝身上的衣服,明黄色的绣金龙的常服,很是威严,也无不妥,怎么就要换了? 建安帝展开双臂,“给朕换一身亲和一些的衣裳,让人瞧着不那么疏远。” 刘福全躬身,从一旁找了一套杏色的锦服,“这件看着色彩温和一些,陛下觉得可好?” 建安帝看了看,颔首道:“可。” —— 顾沉宴出了御帐,一改平日的不紧不慢,步伐飞快的来到了华阳公主的帐前,婢女看到顾沉宴,皆跪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顾沉宴抬了抬手,径自入内。就见到楚妗躺在柔软的榻上,额头上满是汗液,脸色通红,他的心莫名揪在一起,生出浅浅的心疼。 太医候在一旁,细细地把脉。 华阳公主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低声问道:“你怎的来了?”她看了一眼门外,将他推到一旁,“你先离开,等会儿楚世子便回来了,见了你,难免误会。” 楚怀璟方才被同僚叫出去了,怕是不多时便回来了。楚妗到底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太子这般贸贸然闯入,虽说是探望病情,但多少有些不妥。 顾沉宴眼神流连在楚妗脸上,低声道:“无事,等我确认她无碍我便离开。” 太医把脉完,俯身道:“禀太子殿下,公主,这位姑娘只是风寒入体,且淋雨所致,这才发热,待老臣开几服药,喝下养几日就好了,并无大碍。” 顾沉宴轻舒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确认楚妗无事便折身打算离开,此时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原是去而复返的楚怀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