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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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竹因为寒风而哆嗦一下,时雨垂下的目光看到了,于是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抬手,将手放到自己心口处。他眼睛看着她,问:“我心里像插了一把刀,一直在流血。也像破了一个洞,那个洞越来越大。我每天都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秦随随一直叫我回去,御医也劝我想开……央央,你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这样么?” 戚映竹鼻尖登时酸了。 水湿润了她的眼睛,她别过脸,本想搪塞过去。 时雨眼睛笔直地望着她:“你能跟我说实话么?能不骗我么?” 戚映竹心头遭到重击,整个人颤一下,呼吸变得困难。她喉间立时哽咽,眼中的泪立时凝聚。她低着头,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抬头,望向时雨。 戚映竹盯着他,悲凉又酸楚,欢喜又痛苦:“你心里喜欢我,你很喜欢我。我身体不好,你跟着我一起苦。你喜爱我,你想长长久久地和我在一起。” 时雨反问她:“可是你快死了,我怎么长长久久和你在一起啊?” 戚映竹说不出话。 她无法面对时雨盯着她的清澈目光。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再次重复一遍:“我怎么长长久久地和你在一起啊?” 戚映竹给不出他答案,只能痴痴地望着他。她也许哭了,也许没哭。她浑浑噩噩,已然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真的。 因她看到时雨眼睛一眨,泪水从他眼中滚落。 戚映竹头重脚轻,她心里又疼又慌,她下台阶一步,向他伸出手:“时雨……是我不好……” 时雨没再说话,他眼睛通红,低下了头。他抬头最后看她一眼,睫毛上仍沾着一滴水雾。时雨转身向外走,他轻轻跳起,轻松无比地跳上房顶,几下飞跃,就离开了院子。 戚映追追下台阶:“时雨、时雨……” 但他这样便走了。 戚映竹掩住唇,忍住咳意,怕自己咳血,怕自己晕倒,怕自己追两步,反而自己先倒。她无措地立在雪地上,攀扶着院门,看着满山清雪,天地莹白。 院落旁时雨曾经盖的那个木屋,此时已被雪淹没,也早已没人去管。 戚映竹心里知道,时雨走了。 他也许再不会回来了。 她低头,泪水无声地滴落。夜色太冷,雪地太白,世间太凄冷。戚映竹无处可去,无处可找人。她闷不吭声,只站在这里。 逝者如斯,能奈几何? — 夜半之时,时雨下山后,又忍不住折返回山。他心里怪她,可他又怕她出什么事。 他回到山上,见戚映竹回到了屋中,躺着去睡了。 时雨站在屋外,没有进去。 他发了一会儿呆,拿出炭笔,在外头墙下雪地上留下一行字: “我去找治病的药,等我。” 他似乎还想说更多的话,但他又无话可说。秦随随说,天山太危险,他可能送命。御医又说,就算拿来了药,也不一定有用……所以时雨能说什么呢。 算了,就这样吧。逝者如斯,生既苦短,能奈几何。 雪地间,时雨彻底转身,再不回头了。 第59章 一夜过后,天未曾完全亮…… 一夜过后, 天未曾完全亮,濛濛天光映着雪色素影,唐琢便登上落雁山了。 他身后跟着数十卫士与仆从, 皆沉默地踩着积雪,沉默地前行。最为首的, 跟随唐琢最紧的, 是一名身材高大、戴着面具的青年, 名唤“阿四”。 这位新来的卫士,一来便成为了侍卫长, 颇得唐二郎信任, 然而如今跟随在唐二郎身边的人,只知这人进府时便毁了容,是管事和宫中御医亲自查过, 确认没问题,又给这人喂了与唐二郎同生共死的蛊虫之药, 才放心这人留在唐琢身边。 毕竟唐家大公子的死,让人哀伤又心惧。端王府怕唐琢也被那从“秦月夜”叛逃的金光御所害。 而对阿四更多的底细,唐琢身边这些卫士, 便不知了。只因阿四来到端王府后第二日, 前一天跟随唐二郎去宋女郎婚宴的那些卫士, 全都死了干净。 这笔帐,端王府也推到了金光御身上。 如今金光御成为了朝廷和江湖两方的眼中钉,两方都急于找到他来推卸责任。但这人凭空消失, 更让人不安。 那已经是前事了。 如今两月过去, 唐琢的世子之位近乎十拿九稳,虽他父亲还在犹疑,但是端王府并无其他公子。只要唐琢干干净净, 世子之位总会给他。 于是唐琢才有空,领着阿四一行人上山,又来探望病重的戚映竹。 御医说戚映竹命不久矣,唐琢心恸之余,并不以为然——如此病弱女郎,更该嫁给她。他自会好好寻良药续她命,但她若真的早逝……至少她活着的时候,是他妻子。 唐琢原本唯一惧怕的,是戚映竹身边的少年时雨。 唐琢几次想杀时雨,却实力不足,差点被时雨反杀。他心生忌惮,不敢招惹,然而——阿四到他身边了。 当日满天下人都在找金光御报仇,金光御想活下来,只能和唐琢合作。他武功那般高,唐二郎又如何不忌惮?这人可比时雨还厉害。 幸好有那同生共死药,强迫金光御必须和唐琢命命相护,这样唐琢才敢放心留下此人。 — 唐琢立在雪后院落外,隔着篱笆看院中清寒。他微微一笑:“阿竹妹妹今日大约还未醒,我们等一等。” 身后人不疑,阿四的目光落在一处,微微停顿。 唐琢从不疑心这人敏锐的观察力,当即顺着阿四的目光,走了几步去看。木门外,积雪一夜后凝得更实,有人字迹歪歪扭扭,在雪地上写了几个字: “我去找治病的药,等我。” 唐琢面色蓦地寒下,他沉声:“是时雨。” ——阿竹妹妹身边,有这么一笔烂字的人,只能是“恶时雨”。 “恶时雨”走了? 唐琢目光闪烁,立时觉得这是自己攻陷戚映竹的好机会。他嘱咐身后的阿四:“把字抹掉。” 阿四点头。 唐二郎振振衣袂,这一次,没有了时雨的顾忌,他直接推开院门,大摇大摆地进去。只是临近女郎的闺房门前,唐琢迟疑一下,决定还是要顾忌一下身份。 他温和地隔着门:“阿竹妹妹,我来看你了。” 他料想戚映竹病重昏迷,此时不醒,他便能直接带人,进去无所顾忌地把戚映竹抢走,藏起来。 不想屋舍中传出几声闷咳,戚映竹那虚弱的声音传出:“唐二哥么?稍等。” 唐琢听到她声音,心间猛喜,不觉一荡,当真听话地束袖立在门外,等着女郎梳洗。 他先前那孟浪之事行得荒唐,此时为说服戚映竹,怕戚映竹太过刚烈,他自要补救。 而屋中的戚映竹撑着气,擦掉眼中落泪,吃力地收整自己。她昨夜哭了一整夜,在梦里反复地念想那离去的少年。她一直想着时雨落下的那滴泪,心痛如绞…… 一夜难眠,此时还不得不应付唐琢。 — 阿四立在院门外,其他卫士三三两两地站在后,监督着他。几丈外,唐琢柔情蜜意地与戚映竹隔着门帘说话,扮演温情之人。 阿四嗤笑。 他知道唐琢对他不完全放心,出行必带卫士监督他。唐二郎这般狭隘……但是阿四也无所谓。他只是借这个人避难而已,有朝一日,待他伤势养好,待追杀之人慢慢淡了,他自然会离开这里。 他是吃了那什么命命相护的药,让他不得杀唐琢。但是,唐琢不招惹他,他好端端地杀一个未来的王侯做什么? 唐二郎太过小气了。 此时……阿四接受任务,去消毁时雨留下的字。 挺简单的一个任务。 阿四垂眸,目光闪烁:小时雨啊……可怜巴巴,喜欢上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害得他都不忍心欺负小时雨了。 何况时雨其实因为戚映竹的缘故,一直在对付金光御一事上,稍微游离在外。 相信只要“秦月夜”放弃追杀金光御,时雨是不会主动来杀金光御的。 至于“秦月夜”的追杀……反正金光御已经消失了,以后也不会出山了。他不会再招惹“秦月夜”的杀手,秦随随聪明的话,就应该在宋凝思婚宴后,彻底从中原撤退,好好经营她的杀手楼。 毕竟之前“秦月夜”的内斗,杀手楼折损的人太多了。不然怎么会追杀金光御这种事,都需要步清源和秦随随亲自出山? 也多亏杀手楼现在人手不足,金光御才有消失的机会……接下来几年,“秦月夜”应该都会韬光养晦吧。 阿四一边想着这些利害关系,一边慢慢地抬脚,漫不经心地用靴子扫雪。他脚下雪挪动间,窸窸窣窣,将地上那行字抹去。 阿四做好这些,神色微妙地笑了一下,迈步就跨过木门,进入院中。那些偷偷监督他的卫士们连忙上前,见地上的字迹果然被抹干净了,才放下心,回头禀告二郎。 主屋前,隔着毡帘,戚映竹轻声细语地、疲惫万分地,推拒唐二郎:“我不与你下山,我在山上住的清静。” 唐琢哀求:“阿竹妹妹,我都说那日动手动脚,是我情难自禁。世间任何一郎君,面对喜爱的女郎,都是忍不住的……我已发誓我不会再那般对你,为了讨你欢心,我都不会去找时雨的麻烦,为何你还不信我呢?我只想带你下山,让你得到好好救治而已。” 戚映竹没揭穿他的谎言。谁知道若是这人知晓自己猜出他和时雨之间的交易,这人会不会铤而走险,直接杀了自己呢? 唐琢的心狠手辣,巧言令色,戚映竹已然看清。只是碍于他身份,她只能虚与委蛇。 戚映竹道:“时雨会照顾我的。” 唐琢一窒。 他面容微狰狞,脱口而出:“那么时雨呢?我天未亮就过来找你,他人呢?我告诉你吧阿竹,他已经抛弃你了,不要你了!他年纪小小,心性不定,爱一时恨一时,都是很难说的。他不像我这般爱了你许多年……我只想帮你。” 阿四微微挑眉。 他立在台阶下,隔着毡帘,看不到戚映竹的身形,但他心里生了兴趣。 其实他从未见过戚映竹的庐山真面目。他很好奇,一个病得快死了的人,该是生的多花容月貌,才会让唐二郎发疯这么久,连小时雨都念念不忘,赖在这里这么久? 唐琢已经急躁万分,他沉声:“阿竹妹妹,我是为了你好,今日你必须跟我下山。” 他手抓住帘子,就要掀开。一道些许戾气的少年声音从院门外传来:“住手!你敢碰我姐一下,今天谁也别想下山!” 唐琢扭头,看到是戚星垂气喘吁吁地走过来,身后跟着狐假虎威的宣平王府的卫士仆从们。 戚星垂沉着脸,瞪着唐琢。这人那天打伤他!不知道对他姐做了什么!他醒后闹着要算账,阿父阿母还把他关起来! 他算是看清唐琢真面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