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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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般眼神在戚映竹眼里是乖巧,在成姆妈眼中便是——其心可诛。 然而成姆妈被他表现出来的手段骇到,她纠结一阵子,说服自己,那小骗子应该不会伤害女郎,只要自己赶紧做饭,把这小骗子送走就好……但是今日送走,明日他要还来,可怎么办? 姆妈那边忧愁着,寝舍这边,戚映竹拧着湿帕子。 戚映竹听到身后的动静,说:“时雨,晴.天.白.日,你不能进我闺房里面,知道么?” 少年道:“我没有进啊。” 他收回了自己掀开帘子的手,乖乖地坐回了外面的榻上,盯着戚映竹的背影。时雨微拧眉,又发愁起来自己的杀人计划。戚映竹回过头,见他托着腮撑在小几上,目光一眨不眨。 戚映竹红着脸过来,站到他面前,让他仰脸。她用帕子为他轻轻擦去睫毛上的灰,正要离开时,时雨伸手握住她:“擦擦其他地方。” 戚映竹被他握住的手一颤,她低声:“哪里?” 少年仰脸,手指自己的脸。他眼睛都没有睁开,唇角微微上翘,肤色细白。唇红齿白的干净少年伸手点着自己的脸,戚映竹被他弄得发怔。 时雨偷偷睁开一只又黑又大的眼睛,瞄向她。二人视线一对,本就不太正常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戚映竹想到成姆妈的警告,她手将帕子一扔,别过身背对他:“不擦了。” 她要走,时雨仍抓着她一只手不放。二人共同低头,看向他抓着她的这只手。戚映竹眼睛看向他,水波潋滟柔和,又带着许多期许。时雨低头看着他握着她的手,再抬头看一眼她。 戚映竹小声:“……抓着我干什么?” 时雨想到了金光御跟他说的:“就是总想拉着她不放,总想和她说很多话。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这份感情,会毁了一个杀手。一个杀手拿不起刀杀人,和废物有什么区别?你能想象自己无法举刀向一个人么?” 金光御惨笑:“我想找到她,问她一句为什么。我恨得想杀了她……可我连手都抬不起来。 “就是这般拿不起,放不下……你懂么?” 寂静室内,日光稀薄。坐在榻上的时雨眼中闪过些许迷惘,又透着几分惧怕。他知道自己没到那个程度,但是他确实开始觉得当一个怪物也好,生出感情不是什么好事。 戚映竹还没看清,时雨倏地收回了手,将手向后一背。他掩耳盗铃的举动,让戚映竹不解。但他终于放手,戚映竹也松口气,她正要离开,时雨又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时雨想:我必须杀了她! 不能再等了! 他知道央央很弱,他也不想让央央痛苦。他会用最快的手法捏断她的咽喉,让她在自己怀里断气。时雨抓着戚映竹的手,要将她扯过来时,听到戚映竹低呼一声:“时雨,你袖子破了。” 时雨一呆,低下头,她纤白的手指抚上他那线头凌乱、黑丝扯出来的袖子。 戚映竹低头去看,惋惜时雨好不容易穿不是黑颜色的衣服,袖子却破了。她凑近看到他的袖口,手指摸一下,便知衣料质地粗陋。戚映竹脑中一转,便觉得时雨必是整日穷苦,吃不起饭,连一身好一点的衣服都没有。 是了,他是自小流落江湖的孤儿,正是整日吃不饱穿不暖,才这般瘦。 他比自己更可怜。 戚映竹抬脸,对时雨说:“我针线活不好……但是我可以试一试。总比没衣服穿好,对不对?” 戚映竹松开他的手,带着一腔古怪的兴奋,去翻匣子箱子找成姆妈平日用的针线。时雨伸手一瞬,没有拦住她,她便走了。时雨迷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而一会儿,捧着一个针线匣子的戚映竹回来了。 她面颊微红,是因羞赧和跃跃欲试。 她再次强调一下:“我不会做针线活。你不怕吧?” 时雨:“……” 少女眼中的光,在戚映竹身上实在太少。所以当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时,时雨觉得、觉得……哪里不自在。他低头嘟囔:“……你随意。” 戚映竹露出笑,就好像她在心里早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她认真地取出针,耐心地绕线,然后揪住他的衣袖。 时雨僵硬着,任由她在那一个袖口上瞎折腾。他低头看着她时,又不断想到那天晚上篝火边上,金光御的痛苦眼神。时雨蹙起眉,迎来了他杀手生涯的第一次难题,这难题,本是他杀第一个人时,就应该遇到的问题—— 他下不了手。 可他应该下手。 若是他第一次杀手,若是他有像常人一样的感情,杀人后,挣扎后,便也不怕了。然而时雨恰恰是从未有过那般挣扎,可他偏偏杀的人太多,又知道一个人死了后,就再不能陪他玩陪他说话…… 人死了,不会再睁开眼了。 戚映竹抬头:“好了。” 她抓着他的袖子,与他低下来的眼睛对视上。时雨看她的眼神,和平日都不一样。他第一次用这般认真的眼神盯着她,目不转睛,一刻不移。 气息轻轻交缠。 戚映竹慌得手指一缩,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绣在他袖子上的丑陋的一朵花。她抿唇,并未躲避,而是仰头看他,目光闪着流连璀璨的柔和春晖。 戚映竹:“时雨。” 时雨不说话,他依然坐得僵硬笔直。他怕自己轻易一动作,会带来他不愿意的后果。后悔这种感情他从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他看别人尝过。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同时又什么都不知道。 戚映竹轻轻道:“时雨,你……这次回来,你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么?” 时雨盯着她的眼睛,他迷茫地看出她的期待。好像他应该说些什么……时雨张了张口,本能地顺着她的意:“……有。” 戚映竹眼中的光,微微地亮一下。 她羞赧地问:“你想说什么?” 时雨喉结滚动。 他坐得更加直,他呆呆看着她,心头好像生了汗渍,紧紧地拧着自己的心。陌生的感觉让他慌张,想要逃避。可是性格的强硬,又让他本能不逃避。 时雨张口。 他闭上嘴。 他再次张口。 再次闭上嘴。 戚映竹茫然:“时雨?” 时雨低头,手指扣着膝头。他忽而抬头,说:“我想说……想说的话是,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戚映竹一呆。 时雨好像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提醒她道:“我离开之前,你住医馆的钱,看病的钱,是我给的。那个老婆子没有告诉你么?你们什么时候还我钱?” 戚映竹呆呆地看着他。 她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欠了他的钱,然而心虚的同时,她心中生起失落。戚映竹低头:“……你等一等,我会还的。” 她这一次背过身,道:“我、我去问问姆妈。” 她要走了,然而时雨再一次伸手,抓住她手腕。戚映竹疑惑地回头,时雨盯着她,突兀地说一句:“我讨厌你!” ——讨厌她让他变得瞻前顾后。 戚映竹张口结舌,百般不解他的怨气何来。而时雨忽然起身,戚映竹受惊吓地后退,时雨抱住她肩搂住她,低头贴上她的唇。唇上一痛,戚映竹吃痛,小蛇便来欺负她。 气息滚烫,脸颊生烫。 姆妈急促的声音从灶房的方向传来:“饭好了,饭好了!快来吃饭!” 时雨推着戚映竹,戚映竹被他推在墙头。姆妈在一墙之隔的院中支起了石桌,急匆匆地准备饭菜,想送走这尊瘟神。她忌惮的瘟神,却在一墙之内,低头亲吻戚映竹。 与她轻蹭,蹭得她面如红血。 而她每次张口,都换来血液更汩汩的流动,要破开血肉。时雨按住她的手腕抵在墙上,他轻轻地发出一声,戚映竹满心慌乱,却被他刺激得沉迷。 她手指发抖,发丝贴唇。心脏砰砰跳,惧怕又向往。 院中的烧水声汩汩,树叶花木簌簌地飘落,姆妈的走路声、呼唤声。万般声音交织,不知是万物声震,还是心声更大。一只蝴蝶拍着翅膀在窗口探头探脑、飞进屋中…… 时雨终于抬了头,与她贴着脸,双双气息凌乱。 时雨看她,她目光如水,他重复:“我讨厌你!” 言罢,戚映竹遭受的桎梏忽然消失。就如他突来的发疯,他离开也迅速。院中摆着碗筷的成姆妈感觉一阵风过,她抬头,正好捕捉到时雨纵上屋顶、翻跳离开的背影。 屋舍靠墙,戚映竹缓缓地跌坐在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她心口的砰然没有平静,快得她担心自己病发。她脸贴着膝盖,唇间却好像仍能感受到时雨的温度。 戚映竹担忧:他怎么了?明明这样……为什么说“讨厌她”?难道他对讨厌的定义,和她不一样么? 第26章 时雨没有运用轻功,…… 时雨没有运用轻功, 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在山道上。 明月相随,绿海无边。 时雨回头看落雁山,这里青葱潮湿, 每一日都如同坠在雨中,他对这里的记忆, 带着清香缱绻的湿漉漉感觉——而杀手, 本应是不走回头路的。 时雨低头, 手指摩挲着自己袖子上的纹路。他脑中无数遍地模拟如何杀死戚映竹,杀她的手段实在太多, 让她没有痛苦地死去也很容易。唯一的难处是, 每一次模拟的结果,都是戚映竹冷冰冰地卧在他怀中,再睁不开眼睛。 他因为心中总是想着这事, 反而更加警惕惧怕,觉得金光御对自己的警告何其及时。 手指摩挲着自己袖子的时雨忽然觉得手下纹路不对, 他低头,将袖子凑到自己眼皮下。那里线头错乱,被他轻轻拨动几下就乱了。黑色线头单薄地挂在袖子上, 在寒风中瑟瑟。 时雨瞪大眼, 突然, 他噗嗤笑出声,短暂的欢愉祛除了心中的彷徨。 这是戚映竹自告奋勇给他缝的! 他当时没有注意看,一心纠结杀她问题, 而今他才走了一会儿, 那线头就散了……央央的女红,果然如她自己说得那样,实在不怎么样。 她都没有他缝得好! 时雨因这发现而心情愉快起来, 下山的脚步也没有之前那般灌着铅一般。这般状态下,时雨下山回到威猛镖局,让从史宇那里听到“时雨”名字的胡老大大吃一惊。 江湖上的事情传得快,“秦月夜”在曲沃那一战已经传到胡老大耳中。听到是秦小楼主胜出,带着杀手们消失,胡老大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然而今日下午自己镖局的一名叫“史宇”的镖师受伤,回来后还四处询问,是否他们这里有个叫时雨的人。 胡老大只认识一个“恶时雨”,而“恶时雨”杀过人后,怎会走回头路?难道自己当初没有招待好这位大人么? 胡老大迎接时雨到来,他看时雨面色如常,心里稍放松下来。胡老大亲自为这位大人安排住舍,并打听发生了什么:“……我以为大人不会回来了,难道是上次杀的人没有杀干净么?大人需要我配合什么?” 时雨瞥他一眼:“不用。我接了个新任务。” 听闻与自己无关,胡老大彻底放松下来。胡老大熟门熟路地抄起老本行:“那大人想要查谁的资料?这个小镇上的我都清楚,但是出了小镇,我就无能为力……” 时雨脸色有些不好。 他看胡老大一眼,胡老大背脊生寒,生怕时雨当面给他来一刀。幸好时雨没有那般丧心病狂,少年移开目光,抑郁道:“不用找资料。” ——因为这一次,他对自己要杀的人,已经很了解了。 知道她什么时候睡起来,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入睡,知道她夜里会辗转几次,什么样大的动静能够吵醒她、紧接着让她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