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宝瑜想好了计策,她将这些证据送到驿站,然后回到宋府与宋堰和宋老爷说明情况。若是他们松口让她走,那是最好,若不肯,那便鱼死网破。 看着采萍走远,宝瑜在原地站了一会,心中五味杂陈。 有就要脱离的欢喜在,她就要过上她所期待的生活了,但是又有一丝极微小的,莫名的情绪在。 眼前忽然闪过宋堰的脸,他们今早一起吃饭时,他罕见的眉飞色舞的样子。 宋堰当时也许是真的高兴吧? 可是她一直都是在骗他的。 宝瑜仰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要午时了,她笑了笑,心道,宋堰会不会伤心,与她有什么关系?这都是他应得的,从前,他也是这么伤了她的心的。 总是去关怀别人,实在太累了,这一世,她只想自私自利地活着。 宝瑜想通了这些,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她瞧见路边有个糍粑摊子,闻见红糖醇厚的香味,不由舔了舔唇,忽的馋了起来。自从嫁到宋家来之后,被礼仪教条束缚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像是小时候一样,在路边花几文钱买些零嘴,边走着,边吃着,因为这是粗俗的食物和粗俗的举动,上不得台面,会丢了宋家的脸。 如今,管它呢? 宝瑜从荷包里数出五文钱来,买了一小份糍粑,用竹签子叉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得眯了眯眼。 她端着小食转身,刚想要回去车夫等着的那个茶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宝瑜——” 黎子昂快走了几步到她的面前,笑道:“真是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你!” 第32章 三十二 “黎掌柜?”久别重逢,瞧见…… “黎掌柜?”久别重逢, 瞧见黎子昂,宝瑜意外之中,还有些别扭和尴尬。 她不太擅长应付旁人热切欣喜的视线, 在上一次去黎氏胭脂铺采买的时候,宝瑜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从前打过黎子昂的念头, 觉得黎家家风清正,黎子昂也正直谦和, 应是良配。但心愿是好的, 真的相处起来, 宝瑜才发觉,选夫婿不是合适就合得来。她已经将就过一辈子,实在不想再将就一次。是以自从上次分别, 宝瑜就再也没有去过黎家的铺子,也没再动过改嫁的念头。 “许久没见到你了,今天真是太巧了。”黎子昂丝毫不知道宝瑜心中的想法,他笑盈盈道,“上次买的那些脂粉, 回家后用着还好吗?我家店里又新到了一批货, 都是新鲜玩意,你若是不忙, 就随我一起去店里一趟吧。这次不用你买, 我送给你。” “谢谢黎掌柜了, 只是今日不巧。”宝瑜委婉拒绝,“我家丫鬟刚刚离开去做些事, 我在这等着她一起回家,我若走了,她就找不到我了。” “诶, 这有什么关系。”黎子昂道,“我将我的小厮留下来等她就是了,现在天色还早,难得出来一次,不如多逛逛。” “真的是不巧了。”宝瑜对黎子昂有些愧疚,她从前毕竟存过利用他的心思,今日也不想过于强硬伤了他的心,但是若一直这样含糊拒绝,又怕他执着下去不懂她的意思,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我家婆婆还等着我回去一起吃午膳,至于脂粉,我家小姑前几日也送给我许多,足够用上三五年了,多谢黎掌柜的美意。” 宝瑜将宋老夫人和宋俏搬出来,是为了提醒黎子昂自己的身份。 这招果然奏效,黎子昂愣了一瞬,眼中的惊喜慢慢转变成失望:“我——” 宝瑜随即转身:“那黎掌柜,我不便久留,就先走了。” “等一下。”黎子昂看她要走,心中一急,忽的上前一步抓住了宝瑜的袖子,“宝瑜,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今日天气晴好,街上行人众多,看见他们当街撕扯,有几个过路人好奇地看过来。 黎子昂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脸微微泛红,将手松开,但又往宝瑜侧边走了一步,这次改了称呼:“大夫人,只需半盏茶的时间就好,我只想说几句话给你。” 宝瑜只想快些摆脱这样的局面,便点了点头:“黎掌柜,你快些说吧。” “宝瑜,你虽然是宋家的大夫人,但我知道,你年纪尚小,还不到二十岁。你可想过你的后半生,当真就甘心留在宋家的宅院里,过那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一生?”黎子昂说着,声音愈发低,“你年轻貌美,聪明贤淑,嫁给宋家大爷只是情势所困,是时运不济……” 宝瑜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黎子昂说得是为她好。前世,他也说过这样的一番话,但那时候她听不进去,如今听得懂了,她自然感激。 但感激归感激,宝瑜抬头道:“黎掌柜,我懂得你的意思了。” 黎子昂唇畔露出微笑:“那就好,宝瑜,我知你聪慧。你何时还有空闲?我家新到的那批胭脂——” 宝瑜道:“只是,若是有机会,我也不想再嫁人了,我只想安闲自在过我的一生就好。” 黎子昂倒吸了一口气:“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的传来一股大力,而后是宋堰愠怒的声音:“好你个黎子昂,光天化日下竟敢与我家大夫人说这种背德之话,你真当我宋家人都死光了是吗!” 黎子昂一介文弱书生,宋堰从小习武,轻松地就将他给向后掀翻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巨响。 宝瑜震惊地抬起头,宋堰唇线紧抿,恨恨地扫了她一眼,随即又冲上去,与就要爬起来的黎子昂撕打成一团。 黎子昂带来的小厮本站在远处等着,瞧见自己主子被打,赶紧上去解围,宋堰吼了一声奉武,奉武反应过来,也冲上来。一时间四人乱作一团,险些掀翻了一旁的糍粑摊,你来我往几招,黎子昂根本不是宋堰的对手,被压在地上打得喘不过气,很快就鼻青脸肿。他的小厮也被奉武给按在了地上掐住脖子,舌头都吐了出来。 周围人想要劝架,但又不敢上前。 宝瑜急得头上冒火:“别打了,宋堰,你停手!” 宋堰像是没听见一样,狠狠地又给了黎子昂一拳:“你敢教唆她?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说得哪里不对?”黎子昂鼻子流血,呵地笑了一声,“你就是自私,你们只想着自己快活,想过她的以后吗?她那么年轻,凭什么被你们困一辈子,宋堰,你太幼稚——” “你还敢说?”宋堰腥红着眼,刚想再挥拳,宝瑜再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了宋堰的衣领,挡在了黎子昂的身前。 “你打得还不够是吗?”宝瑜厉声道,“宋堰,你除了野蛮还剩下什么?你就只会用打打杀杀解决问题吗?好啊,那你来打我,你这么打他不就是在给我看吗!” “沈宝瑜!”宋堰呼吸粗重,他看着宝瑜揪着自己的手,太阳穴的青筋一蹦一蹦,“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不记得。”宝瑜盯着宋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和离,你们这宋家,我不待了。” 她要和离,她果然是要和离,她果然一直在骗他。 宋堰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他看着宝瑜的脸,心中酸涩又愤怒:“你敢!” “宋堰,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名义上还是我的儿子。”宝瑜眼睛眯起,“你管不到我。” “我管不了?”宋堰猛地抬手握住宝瑜的手腕,力道重得像是要将她攥进自己的血肉里,又重复了遍,“我管不了你?” 黎子昂被自己的小厮扶起,他抹掉嘴角的血:“对,你就是管不了她,她爱做什么是她自己的事——” 宋堰怒吼:“你闭嘴!” 他吼完,转头对上宝瑜的脸,勉强地笑了一下:“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刚才的那些话,我就当作我从没听到过,咱们还像是从前一样……” 宝瑜道:“我要和离。” 宋堰紧紧地闭了闭眼,随后倏地站起身,他顾不得那些所谓的礼仪了,拦腰将宝瑜抱起扛在肩头,顶着众人惊讶的视线,脸色铁青地大步朝着街边的马车走。 宝瑜大惊,拼命捶向宋堰的肩膀:“你疯了,你干什么?” 见宋堰岿然不动,宝瑜使了狠劲,用指甲狠狠地抓上他的耳垂,直到见血也没有松开力道:“放我下来!” 宋堰咬着牙,一把将她扔进马车里的软垫上。 宝瑜瞧见,宋堰的右侧耳朵已经血肉模糊了,大滴大滴的鲜血滴在他肩膀的布料上,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眼睛紧紧地攥着她的。 “宝瑜,你不该激怒我的。”宋堰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该的。” 他说完,也不等宝瑜的回应,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随后是落锁的声音。 宝瑜一惊,扑上去拼命地拍打:“宋堰,你锁我?!” 宋堰坐在车门前,奉武也已经上车,扬起鞭子“驾”的一声,马车骨碌碌地跑起来,很快就到了宋府的门口。 宋堰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锁,上前将宝瑜抱下了马车,而后一路沉默地攥着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回了寒春院。 第33章 三十三 正是晌午时候,府里忙着吃午…… 正是晌午时候, 府里忙着吃午饭,丫鬟小厮们脚步匆匆地从厨房往各个院里送膳食。 人来人往,均诧异地盯着宋堰与宝瑜相连的手, 宝瑜气得手腕哆嗦,连踢带踹地想要挣开宋堰的桎梏:“宋堰, 你真的忘了你的身份了吗,这么多人看着, 你放开我!” 又走几步, 她学聪明了, 软了语气不再激怒宋堰:“咱们有话好好说。” 眼看着到了寒春院的门口,含桃和一众丫鬟正端着饭碗站在树荫底下聊天吃饭,瞧见这场景, 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我还能再相信你吗?”宋堰低头看着宝瑜的眼睛,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失望。 早上离开的时候有多快慰,现在就有多心疼,宋堰又一次感受到了心头肉被一刀一刀割下来的痛,宝瑜现在说的每一个字, 都在他的心口捅刀子,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意逢迎, 都是在骗他。 宝瑜勉力镇静:“你知道什么了?” 宋堰没有回答, 只是吼了句奉武, 而后吩咐道:“让所有人都出去,你守着院门, 不得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 随后,宋堰弯身将宝瑜拦腰抱了起来, 几步就走到正屋的门口,一脚踢开了木门,又哐的一声关上。 他用的力气太大,宝瑜看见门框附近甚至有扑簌簌的木屑落下来。窗子都关着,即便是白日,屋子里也不甚明亮,地上的阳光被窗棱分成细碎的格子,宋堰站在阴影底下,宝瑜看见他喉结滚了滚,极力隐忍着叫了声她的名字:“宝瑜——” “你别过来!”宝瑜猛地挣开宋堰的手,她惊惧地往后退了几步,绕到桌子的后头,顺手抓起了针线笸箩里的银剪刀,“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堰惨笑了一下,缓缓道:“宝瑜,应该是你想怎么样。” 他往前逼近了一步:“你摆脱车夫,绕到县衙的门口去,你去做什么了?别告诉我你只是想随便转转——” “事到如今了,我也不怕与你明说了。”宝瑜冷着脸道,“我去县衙,就是想搜集证据,送你们全家人都去坐牢!对,这段时间我确实没有一句实话,我忍着恶心讨好你,就是想放松你的警惕。票据出事,你远走武陵,全都是我设计好的,我就是为了复刻粮铺的那本假账,好用来威胁你,你满意了吗?” 她每说一句,宋堰的脸就冷上一分,到最后,宝瑜甚至能听见他紧咬牙关的响声。 宋堰这样的天之骄子,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耍弄过,宝瑜心想,他现在应该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吧。 “宋堰,你知道我后悔的事是什么吗?”宝瑜起初还觉得惊惧,但将心中憋了许久的话都说出来之后,她反倒觉得解恨和痛快,“我最后悔的是刚刚在县衙门口,我动了恻隐之心,想着不要赶尽杀绝。我当时就该把那本足够杀了你全家的账目送到知府大人的桌案上,我就该看着你被抄家问斩,或者流放边关,然后拍手叫好——” 宋堰呵斥着打断她:“你说够了吗!” “当然没有!”宝瑜下颚微扬,“宋堰,我已经让采萍将那本账目送到了驿站,如果七日之内你不放我走,那咱们就玉石俱焚吧。” “好,好。”宋堰点点头,他只觉胸口血气翻涌,额头像炸了一样的疼,除了好字,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闭着眼,过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轻声问:“你和我在一起,觉得恶心?” “对啊。”宝瑜笑,“我看你一眼都恶心,宋堰,你不觉得你自己很虚伪吗。我真不明白,你从前那么恨我,如今想留我下来做什么?你把我当成是小猫小狗吗,无论从前饿得多狠,只要再给一块肉一口饭,就巴巴地扑上来。宋堰,在你家人的眼里,我从前到底有多贱?” 宋堰低低地吼:“没有人那么想过!” “这对我来说公平吗!”宝瑜仰头看着他,眼里有星点的泪光,“我说过,我不恨你们,从前我过得不好,那是我咎由自取,不是我付出了就应该得到回报,我懂得这个道理。就算最后,那一场战役之前,所有人都走了,你带走了所有人,没关系。但是,宋堰,还要再来一次吗?” “再来一次,是什么意思?”宋堰走到宝瑜的面前,他抬头,想给她擦擦眼泪,但看着宝瑜抗拒的眼神,最终只能无奈地放下,“宝瑜,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们吗?” 宝瑜看着宋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对,我永远不会相信你们,与爱恨无关,只是不信。” 宋堰忽然觉得无力极了,好像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流失了。 他知道,无论他再说什么,宝瑜都只会当成笑话。他可以忍受她的打骂,再疼都没有关系,他心中至少有一个念想,他知道只要时间够长,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总有一天宝瑜的心会被他焐热。 但是今天她说,她不信。 “你还有七天的时间。”宝瑜道,“否则,那本账目就会出现在知府大人的桌上,你知道后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