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一个人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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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卫的仗刚刚开始,但先期攻打玉林卫、大同府的两支鞑靼大军,正以凯旋之姿,耗光了白莲教号称的一千多步兵、六十辆黑车。 这次的打法前所未见,鞑靼骑兵几乎成了摆设,特别是对付一些小所城时,只见一辆又一辆的黑车在城门前爆炸,将好几个所城毁在了大火之中,战事似乎刚开始就已经结束。 而这种打法在对玉林卫、大同左卫这样的大卫城时,也让城门瞬间失守。爆炸声中,敌军骑兵穿过火焰、跨过城砖,冲向城内劫掠而去。 大明朝廷,举朝震惊。 杜岭自从出了京师就开始一个人的旅程。不过京师那段路,阿三并没遵从钱斌的意思暗中保护,而是怕他不认路,一边送他出京师,一边给地图、给银子。再三确认他不会错了之后,才帮他雇了辆车,送他离开。 马车终于驶离京师的范围,阿三站在路口的身影早已不见。杜岭觉得有些难过,这辈子除了庄家堡,还有南宫家以外,阿三是对他最好的了,但前面的路,还是要一个人走啊! 根据阿三的建议,他可以先到威远卫,那里本就有一个联络点,极有可能会遇到叶秋娘。 据阿三所知,南宫瑾会和叶秋娘联络。当然,毕竟威远卫有些远,如果有意外到不了,或者找不到叶秋娘,第二步,都可以往回走到大同府。因为在大同府,可以按之前所用的方式联系郑夙。问题是郑夙不一定会在大同府,另外的问题是,就算找到郑夙,也可能不知道南宫瑾在哪里。第三步,如果前二步都不行,安全起见,最好是去平阳。但这样,杜岭就失去意义,任务失败。 杜岭听完阿三的分析,就打定了主意不会去平阳。如果南宫瑾在宣大一带的卫所,大不了一个个找。所以,他从东向西一个卫城、一个卫城的找,车夫换了两三个,走了很久都没到威远卫。 刚过了大同府,车夫就劝他不要往前走了。路上三三两两的难民,说的都是玉林卫、以及附近几个所城的黑车炸城。又勉强走了一天,难民越来越多,车夫怎么也不肯再向前走。终于,丢下杜岭回了。 杜岭背着行李,站在荒郊野外,满是茫然,更有心酸,总算忍住了泪,拿出地图、指南针,弄清方向后,给自己鼓了鼓劲,向西北继续徒步前进。 在原本的官道上走了两天,终于到了一处所城。杜岭远远就看到这处城郭,原本满怀着又能好好睡一觉的喜悦,可是越走心越凉。 黑色,这片土地已经没了其它颜色,遍地焦土!树、房、城,断墙残垣,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碳。 杜岭在这样的路上走着,尸体越近城越多,有的都烧成焦炭蜷缩着、有的都成了断肢早就看不出人形。进城?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进城,已经没有城了。 爬过一堆乱石,这或许是曾经的城墙。终于站在这个小小的、烧焦、坍塌的所城内,除了惊起的老鸦,似乎再也没有活物。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呀?”杜岭喃喃的说,看着这一切,停了半晌,大喊:“还有活人吗?”静了静仔细听,只有风声和鸦叫,“我是大夫!还有人活着吗?”仍是没听到任何回应。 杜岭不死心,在这座所城中游走、寻找,每片瓦砾、每块断墙,或许有地方藏起了幸存者。他抱着这个信念,想要从这片死寂中找出一丝活着的希望。 二个时辰后,翻遍这座小小所城的杜岭,终于蹲在墙角大哭起来。为了这片焦土、为了这座已经死亡的所城。 杜岭在这座死城过了一晚。一夜乱梦,像是看到了城里每个人,笑闹着、开心着。忽又见到了黑车炸城,城里充满慌乱、惊恐。有逃的,出了城却被砍死;有拼死守城,而城没了,只剩下拼死;还有孩子、女人……。熊熊大火中,一片焦黑。 清晨,杜岭睁开眼,眼角都是泪,他慢慢走离这座所城。城外,转过身面对它,缓缓跪下叩了三个头,轻轻说:“走好!”擦干泪起身离开,不再回头。 悲伤的心情直到中午,见到一个躺在路边**的小姑娘才缓过来。 “怎么啦?”杜岭冲过去。 小姑娘最多只有六、七岁年纪,有气无力的说:“肚子痛。” “你别怕,我是大夫。”杜岭仔细检查后,拿出银针和药。一炷香后,小姑娘虽然还是脸色煞白,但已经不怎么痛了。 “怎么样?好点没?”杜岭擦了擦她脸上的冷汗,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小姑娘点点头,有气无力的靠着。 杜岭小声说:“别吃不该吃的东西。坏掉的食物不能吃、还有树上长出来的长得好看的蘑菇也不能吃,有毒。” 小姑娘继续点着头,却是一脸委屈。又过了半晌,问:“你是大夫?” “是啊。”杜岭肯定的点头。 “能救救我哥哥吗?”小姑娘怀着恳求和希望。 “他也吃坏了?” 小姑娘不答,挣扎着站起来,急急拉着他,“我带你去,你一定要救救他!” “我抱你。”见小姑娘站不稳的样子,杜岭很难过,一把抱起她,发现好像没什么份量,“你指路。” 在荒山脚下的树林中,躲着十多个衣衫褴褛的明人。见杜岭抱着小姑娘过来,齐齐看向他,表情惊恐。 “哥哥在那边。”小姑娘指着不远处一个小石洞。 杜岭爬上这不高的石山丘,走近这处小石洞。洞中只能躺得下一个人,里面有一个小少年,双腿溃烂了,散发着恶臭。少年躺着双目紧闭,在等死。 杜岭轻轻把他抱出石洞,他仍是没醒,上下检查了一遍,全身只剩下皮包骨。杜岭没见过这样的人,鼻子发酸,强忍着对小姑娘说:“这里有水吗?” 小姑娘点头:“有个小水潭,就在那边。我们平时都喝。” 小水潭确实不远,不过,与其说是小水潭不如说是小泥水潭更确切些。杜岭看着这潭浑浊的水,发了会呆。而身后,十多个明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杜岭从行李里找出一只烧水用的小壶,打了壶水,按南宫瑾教过的方法升起了火,用布将水滤了好几次,才开始为少年清洗伤口,剔了腐肉、上了药。虽然少年还没醒,但样子已不是初见时那么惨。 终于有人上前问:“你是大夫?” 来人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杜岭看着他点头,“我是大夫。” “阿狗他,他会好?”男人指了指少年。 “会。伤口没及时处理,现在清洗过,上了药,慢慢会好。”杜岭边说,边把行李都打开,想要在这个山壁边支一个蓬子。 “你、你还会治其它病吗?”男人小心的问。 “当然会啊!”小姑娘在一边抢着回答,“这位大夫哥哥治好了我的肚子,现在不痛了呢。” 男子犹豫了,看着杜岭还在艰难的支着蓬子,上前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我、我帮你把这个支起来,你,你能帮我们看病吗?我们、我们……,付不出、诊金。” 杜岭看着他,点头,“好。不过,你们要帮忙。如果要医治的人多,药会不够,我们要去找药,还要照顾病人。还有,那边的水不能直接喝,不然会生病,我会教你们怎么弄,还有……。”杜岭一下想不到还有什么,“总之就是,我会治。” “好,大夫,你说就是。”男子低了低头,不好意思的说:“另外,我们也没多少吃的,不然小花也不会……。” 杜岭冲着那人笑起来,“不怕不怕。只要没毒都可以吃,一会我们一起去找找,有我在,没事的。我姓杜,是大夫。” 不知道是不是被杜岭感染了,接下去几天,这个难民营地像是活起来,人人都知道怎么在树林中找吃的,真不确定就去找杜大夫。还在水潭边做了过滤的装置,烧开了喝就能少生病。阿狗醒了,虽然还不能动,小花天天笑嘻嘻的帮着照顾病人。 不到十天的功夫,躲在树林中的其他难民也知道了消息,慢慢赶来。对杜岭而言,病人多起来,有烧伤、有刀伤、还有风寒发烧,甚至有临产的。杜岭成天忙碌着,还教了大家急救的方法,于是,不少人开始有组织的出去找难民。 营地人越来越多,但大家都会在病好后帮助别人。找水、找食、找药,只要对大家有帮助,杜岭都会教。 不知不觉一个月,这处营地聚起了将近百人。杜岭带来的药早就用完了,他有时也离开营地去找些合用的草药,原本出门他都会带上小花,因为小花认路。不过这次,临出门时,小花摔了跤扭到了脚。想着自己不会走太远,又等着用药,不等小花脚好就走了。 杜岭一路找药,越走越远,直到天黑才猛然发现,找不到来时的路了。一阵害怕过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了个背风处升起火,窝了一夜。问题是第二天仍是找不到路,一连二天的露宿,让杜岭委屈的想哭。 第三天,还在林子里找路的杜岭,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杜大夫,可是杜大夫?” “我是我是。”杜岭寻声而去。 一个男人背着他老娘,慌张的拉住他,“杜大夫,快走!” “怎么啦?” “别回去了!官兵来了!快走!”男人拉着杜岭往反方向走。 在他背上的老娘也哭着说:“杜大夫,村子没了,走吧。” “什么?”杜岭完全没懂他们的意思。 男子急道:“官兵来抢人头!他们打不到鞑子,就来杀老百姓当鞑子的头充军功!杜大夫,快走!” “什么?!”杜岭大惊。 “昨天来的,有一百多人!我和我娘跑出来了!杜大夫,别回去了!被抓到就是杀!”男子拉着杜岭急走。 杜岭胡里胡涂跟着走,突然停下脚步,“不行不行,我还有东西在村子里。还有小花和阿狗,还有好多人病都没好!” “死了!他们都死了,杜大夫。”男子悲伤的说。 “不行不行,我要回去看看!”杜岭甩开他的手,匆匆向来路跑去,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是这个方向吧?” “是,但杜大夫,不要回去了!万一,就……”男子恳求。 杜岭摇摇头,“你们走吧,我去看看。”说着小跑着离开。 “杜大夫、杜大夫……。”男子在身后试图叫住他。 ********** 杜岭又用了半天才找到那片营地。原本充满人声的营地,寂静无声,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杜岭呆住了,完全不信这就是那个他离开的小村。 “小花、阿狗、黑子、毛毛!”杜岭疯了似的冲进营地。 一脚踏进水坑中,抬起脚,这不是水坑!血,一脚一脚的血! “小花!阿狗!” 不远处有人躺在地上,杜岭冲上去,却猛的呆立在当地!无头尸!头呢?头呢?! “小花,小花!”杜岭转身,一个棚一个棚里找。 尸体,全部是尸体,没有头! “小花!阿狗!小花!”没回应,他们是跑了吧?一定是!他们这么机灵,一定跑了! 可惜一刻钟后,希望破灭。 阿狗被割了头,要不是他腿上的伤,杜岭真不愿意相信,而小花,或许是年纪小,虽然没被割头,但被砍断了半片身子。 悲伤、痛恨汹涌而来!杜岭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整整一个营地的人啊!毛毛的病还没好,黑子媳妇刚生了宝宝,他们都在!都在血泊中! “为什么?!为什么!阿瑾,阿瑾你在哪里?在哪里!” 杜岭不知哭了多久,终于站起身开始挖坑。这个大坑,他一个人挖了三天,再一具具将所有的尸身埋入坑中。 做好这一切,又一声不吭的在营地中找到自己还能用的行李。终于在离开前,一把火烧了这个曾经充满希望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