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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白室山八百里外,沿着绵延山脉覆落的雪水融化,化作潺潺溪水。溪水渐渐地汇聚成河流,一路冲刷而下。 山河震荡,天降暴雨连绵。 处于白室山下游的云梦泽巫山也感受到了灵力波动,山体不断摇晃,惊动了正在宗门内修炼的诸多弟子。 “朝云,你速去瞧瞧,外头出了何事?” “是,师尊。” 一个穿雪色长袍的青年弟子出列,交字领是金青色双边,左肩绣着鱼纹,行动间腰间玉佩轻响。——正是宗门首席弟子朝云。 朝云走出檀香袅袅的大殿,仰起头,望向乌云密集的天空。片刻后他闭上双眼,唇角微勾。 “义父,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第37章 巫山雨六 谢灵欢强行取骨,看似残忍,却又替庚桑画护住了心脉与灵胎。在见到其丹田内蜷缩如婴儿的巴掌大的元婴时,谢灵欢甚至还笑了一声。 “原来这才是你自家的模样。” 庚桑画的元婴生得长眉入鬓,细长眼角上挑,菱角唇微嘟。倒也是个好相貌!只是与花清澪容貌完全不一样。 看来这具肉.身之所以酷似花清澪,只是源自于那块异骨。 结界内青烟雾霭氤氲不散,结界外,青烟尽数化作了暴雨倾盆。白室山众弟子一夜间同时失去了掌门师尊与大师兄,仓惶地在山门内外奔走,不时嘶喊着寻人。 “师尊——!” “大师兄——!” “你们在哪里?” 花清澪缓缓地沿着山石倚坐下来,脸色煞白,冷汗不断涔涔滚落。他抬手撑额,雪色祥云纹的宽袖轻动,撩起微弱清风。 垂眸,恰见到转世为白室山首徒的原胥躺在地上四肢不住地挣动,闭着眼,就像是陷入了一个长久的噩梦。 “云岚?”花清澪顿了顿,又唤了一声。“云岚仙帝?” 原胥挣扎着滚了滚眼珠,眼珠子在薄薄一层眼皮子下转动不休,却始终不能睁眼。右手以一种极其诡谲的姿势往上探抓,五指细长伶仃,指甲长达三寸,并且弯曲如雪色毛钩。 谢灵欢踩断了他人身的指骨,于是这只右手便异化成了兽爪。 原胥的元灵正在苏醒。而他的元身,却不幸早已被幽冥第二十九洞洞主道珩牵制,缺了元身,他空有元灵,便再不能变身为异兽。 渊主如此安排,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花清澪沉吟不语。 罢了,无论好坏,都是渊主的决定。轮回转世之事,都隶属于幽冥,原本就归渊主管辖。 花清澪错开眼,不再看原胥。残骨一点点地从庚桑画体内剥离,每抽离一分,他的呼吸便要窒上一窒。他抚住心口,长眉低垂,眸光中的血色不知何时已渐渐地淡了。 他又再次想起了前尘。 第三十二重天的仙门迤逦地次第打开,厚重达九寸的门,铜环上孕养的兽张开嘴,以狰狞的兽面微笑,温厚而又恭谨地唤他——恭迎花仙尊回府! 他穿着一袭华丽披覆五色霞的雪白长衫,施施然地走近。 花仙尊! 义父、义父您回来了! 洞府内永远有无数身影围着他,主动取悦于他,握着书卷来请教他某个字词的意义。 闲暇时,他也爱舞乐。飞天散花、玉杯金觥、笙歌缭绕、齐举霓裳,这些他都寻常得见。他高坐在琼楼玉宇深处,广袖轻摆后,以手支颐,唇边微微勾着三分笑意。 那是漫长又漫长的前尘。 然后他于闭目静坐时遇见了那个道梦中的人来引着他。那人笑着对他道,清儿,来瑶池。 悠悠地,一盏不甚明晰的灯引着他,在额前飘忽不定。他循着灯,入了瑶池底,噗通一声,坠下去。 池底等着他的,却是毁灭。 真是嘲讽呵! 花清澪眼皮微动,垂下的余光见到一只冰凉如石的手,那只手中稳稳地捏着他的残骨。残骨呈雪色,光芒万丈,遍布繁复的上古禁制符箓。 花清澪撑住下颌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沿着下颌落下来。他眼底那颗冰凉的泪也坠下。 这是他的骨。 这是他的魂。 “清儿。”谢灵欢捏住那块残骨,难得的没嬉皮笑脸,声音带了些沉郁。在他靠近时,青烟雾霭里也像是又起了重重的雾。雾缠着雾,梦牵连着梦,绰约似乎有袅袅异香。 谢灵欢走到花清澪身边,握住他不断痉挛抽搐的手,两手交握,中间隔着一块异常坚硬的残骨。 “这里头锁着你的幽精。”谢灵欢顿了顿,蹲下来,与他目光平视。“你想现在合魂吗?” 眼泪滚滚地往下落。 花清澪几乎从不晓得,原来他的魂体也会哭。在三十二重碧落天时,他享尽上仙逍遥,那时候,他犯不着哭。坠入幽冥魔地狱后,熬遍烈焰与荆棘,他挣扎着从血渊底爬到黄泉口,被路过的引魂差黄暮霜以一根九曲十八弯的鬼头杖挑在肩头,晃晃悠悠地,做了五百年低级鬼差,他也来不及哭。 平生他只哭过一回。那次,还是在三十三天的瑶池畔,他哭他的道,哭了足有月余,哭到神伤。 这次,他在颠沛流离了万余年后,拾到了他的一块锁着幽精的残骨,魂体哭到不能自已。 眼泪成串地往下坠,每一颗,都散发出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