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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讨论了半天,天色擦亮的时候方才离去。他总以为母亲睡着了,不料两人刚刚离去,他便看见母亲突然睁开了眼睛,为他掖了掖被角,随后下床坐在桌前,提笔发了许久的呆。 江拂意连忙装睡,不料昏昏沉沉间却真的陷入了梦乡,在梦中他看见了一位与自己有七八分像的绝色女子,穿着鲜艳的红色石榴裙,眉目哀怨地坐在空空荡荡、却又富丽堂皇的楼梯上,唱着母亲常唱的“长安城中秋夜长”。 他醒过来的时候却不见了母亲的踪影。 只有其中一位修士略带了些愧疚的眼神。 母亲死了。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桌子,上面残留的那张宣纸上还有母亲最后的字迹,她写“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却没有写完,后半句墨汁淋淋漓漓,像是伤心到了极点。最末还有一行小字,是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她写,把我带回长安城吧。 那位剩余的修士眉目温和无比,他愧疚地抱住小小的孩子,告诉他母亲投湖自尽了,今日他们发现的时候,早已没了气息。 他还说,你跟我们回去吧,你父亲很想见你。 江拂意当时甚至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母亲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了,自小被母亲言传身教的冷漠,让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跟着剩余的那个修士回去,去见他多年没有见过一面的“父亲”。当年的年轻公子虽被江春用最为珍视的东西救了一命,可这些年来心痛愧疚,早已缠绵病榻不得起身。江拂意前脚刚刚踏进阙阳山的山门,丧钟便在整座山上回响了起来。 听见她死去的消息之后,他连见自己亲生子一面的时间都等不得了。 他终归还是没有见到父亲一面。 不过也没关系,江拂意想,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听过关于这父亲的半句关心,有他没他,都是一样的。 他跪在灵堂之前,沉沉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却突然听得身后充满敬意的称呼:“大师兄。” 随后一只手摸到了他的头上,他听见身后的人说:“可怜的孩子,以后便跟着我吧。” 俞移山几乎是惊呆了,他拽着周自恒的袖子,连蹦带跳地说道:“我的天,你看见没有,那是我师尊!那是我师尊!” 言罢自己又陷入了困惑当中:“可我怎么不知道我师尊收留了谁当弟子,虽然江拂意大概比我大十几岁,但我也应该见过才是……” 那陷入幻境中、剩余的两个修士完全不知道那带着面纱的神秘人让他们看这些意欲何为,直到画面一转,他们又看见了长大后的那个孩子。 江拂意十足十地承了父亲母亲的容貌,即使只穿着简单白袍,发髻散乱,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他提着剑,风姿翩然地穿过阙阳山的后山,严华真人正站在狂癫崖边等待着他。 “真人,”江拂意抱着剑向他行礼,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您有话对我说?” “这么多年来,你都不肯叫我一声师尊?”严华真人仔细地端详了他一会儿,才道,“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皆是当年,拂意不愿回想当年之事,”江拂意答道,表情执拗,“如今我要下山,也与当年无关。” 严华真人背着手站着,崖间风大,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这些年其实是委屈了你,你明明有绝佳天资,有过人之貌,却碍于我的嘱咐,不敢崭露头角……” “与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江拂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继续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便这样执意要走?你可知无师承无家世,无依无傍,在修真界又能待多长时间,又有多少人肯认你?”严华真人似乎有些怒意,他转过头来喝道,“不要太天真了,拂意,你简直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江拂意却冷笑了一声,道:“是么,当初我父亲在阙阳山,也是和我一般被你藏着掖着,不敢见人吗?” “你年轻太小,尚未有能力自保,万一成为了他人的眼中之刺,再拿你父亲当年之事做文章,你可知仙道百家能否容得下你?”严华真人道,“那群人,那群人……” “所以真人放心,下山之后,我与阙阳山便再无半分瓜葛,”江拂意又冲他行了一礼,表情十分冷漠,“我父亲无名小卒,我母亲出身勾栏,这样的身世,可还会被人在意?” “你……” “真人不必再说,我意已决,”江拂意向着狂癫崖下望了一眼,眼神突然软了几分,“您这些年的栽培之恩,我不会忘怀的,只是从今以后,不便再上山来看望,还望真人自己保重。” 他跪了下去,重重地叩了几个首,随后脊背挺直地站了起来,转头就走,严华真人在风中唤他:“拂意!” 江拂意转身,表情依旧是冷漠的:“还有事么,真人?” “你看这狂癫崖下,”严华真人目有感伤,声音也飘飘渺渺,“阙阳山的秘密只有你父亲这一脉知晓,多少年来,狂癫崖下阙阳山众人的埋骨之地溢满了瘴气,从今以后你不在我门下,可万不要忘记,行正义事,走正道,一定要做光明磊落之人。即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要在不平的世道当中,踏出一条平路来。” ——“这也是你父亲最后的期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