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权君王偏要强求 第49节
她知道作为开国元勋的孙女,是应当永远站在先帝的遗志这边的,无论新帝如何糊涂,如何慢待了沈家,但作为忠臣就应当“耻图百年之命,为君一朝赴死”。 道理她懂,但她不敢设想,若是朱霁一败涂地,那气质郎朗,自负满怀的年轻人,将会走向怎样的覆灭。 她一个自身难保的人,还在担心着一个千里之外,手握重兵的人。 · 沈书云觉得自己可笑,她明白何氏在想什么、做什么,而自己的位置是多么被动。 何氏,无非是利用自己主母的身份,企图将自己赶紧嫁出去,以重夺家权。而沈崇现在醉在美人乡,只想着如何顺理成章纳妾。 自己每日费尽心力与账本子缠斗,用尽全力保护的家人,却并不在意她的付出与辛劳。 因为沈雷建功立业,这个家才有了巨大的起色,而自己辛勤的维护,曾经屡次自掏腰包平衡开支,似乎是微不足道的事情,除了曹管家、王氏等少数几个人,竟然没人过问,更谈不上在意。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重要。 康亲王世子的这门亲事,无疑是好的,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王氏为了她的确费尽心思,若是不接受恐怕也会博了她的一片好心。 可是,她真的应该接受吗? · 次日傍晚,吴妈妈来蓬蓬远春邀请沈书云去绿野院,说是何氏有请。沈书云皱了皱眉头,简单地拾掇了一下,就带着念春去了。 何氏正在正房里盯着几个针线好的丫鬟做小衣服,小帽子。 “大姐儿来了,来看看,这是给你未来外甥准备的。”何氏笑的十分得意,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婴儿的小衣服,对沈书云让座。 “今日叫大姐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何氏倒也开门见山,端坐正了对沈书云道:“你看,你妹妹入秋就要临盆,我与你父亲也算是升了辈分,是祖母祖父了。妹妹比姐姐先出阁,在京中本来就不多,何况你还是嫡长女,老公爷跟前长大的。我今天也不管你害不害臊,是不是当家的,都得说点做母亲该说的话了。” “母亲请讲。”沈书云不卑不亢,抬头看向何氏。 何氏倒被她坦荡的目光弄得烦躁,皱着眉头,没有什么好气地说:“女大当婚,前日我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梁中书大人的原配去年殁了,屋里一直没有进新人,也是知道你会画画,托了虔婆来问你。梁中书大人官至二品,是你父亲昔日在礼部的上首,你是咱们家的嫡长女,这门亲,我看着可以定下来。” 沈书云还没说话,念春就抢白:“夫人,梁中书大人比家主还大一轮,大姑娘过去做填房,岂不是将来就是伺候人的?咱们家的嫡长女如何要给人做填房?” 何氏一直看不惯念春,这时候正好得了机会训斥她:“没规矩的丫头!我不掌家也是正头夫人,和大姐儿说话,如何有你插话的地方?听你的意思,填房就低人一等了?谁教给你的?” 何氏自己就是填房,她虽然知道好人家的女儿一般不做填房,但她本来也不是要给沈书云安排什么好亲事,被念春当众指摘却不行。 沈书云也训斥念春:“没有规矩,还不给母亲道歉?” 念春看着沈书云,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自己被何氏责骂并不觉得委屈,更多的是为了沈书云委屈。 若是荣恩公在,何氏怎么敢让沈书云去做填房?何况梁中书那么大的年纪。 念春正要跪下去给何氏道歉,刚刚放职归家的沈崇一脚迈进了绿野院,看着沈书云也在,有几分意外,但眉眼中的笑意倒是根本不加掩盖。 只是他身后的福山看到沈书云和何氏坐在一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虚地低着头。 沈书云看着这对主仆,眉眼流转,上前对沈崇行了敬礼。 “起来吧,你在这里正好了,省的我让福山去蓬蓬远春叫你,正好有事给你说。” 何氏比沈书云更纳罕沈崇要对沈书云说什么,问:“你找大姐儿有什么事?” 沈崇却得意一笑:“什么事?她的婚事。” 第六十六章 “什么……亲事?”何氏纳罕, 摸不到头脑,梁中书看重沈书云做填房的事情,她还没有来得及和沈崇商议, 显然不清楚沈崇说的亲事, 是不是同一回事。 “是啊, 亲事。”沈崇眉开眼笑到得意洋洋, 道:“今日我刚到兵部画了卯,康亲王府的师爷就来唤我去府上。咱们不是国公府了,按理说亲王一等侯是够不到往来的,去了我才知道, 是老王爷要给世子说亲。说是府上郭次妃看中了云娘,前日已经来府上想看过, 怎么你不知道吗?” 何氏意外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康亲王府?郭次妃?来府上看过? 何氏自从失去了家权, 连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了, 吴妈妈本是在府上有些耳报神的,却都被念春一一给废止了, 于是成了府上的聋子瞎子。 “郭次妃和东院夫人是同乡, 都是登州人,你忘了?”沈崇提示着何氏,但是王氏向来低调内敛,即使有这么不凡的同乡, 也并不放在嘴头成日到处宣扬,何氏又一直瞧不起王氏, 竟然不知道她还有一个这样的朋友。 “我……记不得了。”何氏又看看沈书云, 问:“云娘, 郭次妃什么时候来过咱们家, 怎地没有告诉我?” 方才被何氏斥责的念春, 接下了这个问题,道:“郭娘娘是素来不喜欢惊动四邻摇动海的人,这等贵人到咱们这来,没有提前交拜帖,觉得失礼了,便叮嘱不能惊扰夫人,这才没说。” 话是客气话,但是语气里没有一丝丝客气。 何氏乱了针脚,对沈书云怨念:“这等大事,云娘都不肯吱声,把我这个母亲蒙在鼓里。” 康亲王府的世子是府上独子,何氏如何不知?若沈书云走这么一步,那可真是登天换日了。 “可是,梁中书府上差遣了虔婆过来说项,看中咱们大姐去做填房……” 沈崇闻言,直接打断了何氏的话:“梁中书还有几年就要隐退了,若论出身,还有什么人比国姓更尊,咱们大姐才貌双绝,在京中谁人不知的,去做什么填房,平白失了身份……” 何氏闻言,眼神涣散出巨大的悲戚和失落。 方才念春瞧不上填房,她正要正色去责罚,如今这话从沈崇口中说出来,反而让她更加没脸。 “原来,在家主眼里,填房是失了身份……” 何氏一双桃花眼已经染上了皱纹,含泪时却依旧是妩媚的,呆呆看着沈崇,沈崇才想起来她也是个填房,于是上前赔不是:“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正头夫人,咱们府上谁也不及你尊贵……” 这话,沈崇说得心虚。沈书云的婚事如果能敲定,他下一步打算拿着移交家权做交换,对何氏说一说纳妾的事,因此现在需要格外讨好何氏。 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倒是沈书云作为第一当事人一直沉默着。 见父母似乎已经拿定了要把她嫁去康亲王府的主意,沈书云直接开口道:“父亲,我不嫁。” 一句短短的话,把沈崇归家以后绿野院欢腾的气氛都直接击碎了。 “什么?什么意思?”沈崇看向沈书云,一脸不解。 他今日在康亲王府得知了老亲王的意图后,简直忍不住喜上眉梢。沈崇一路上仿佛高中的举子一般,若是能成为世子爷的老泰山,那他在官场上还有的是好运气,他被幸运弄晕了头脑,却没想过沈书云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他一直以为沈书云是眼高于顶、清高自持,只要对方门第够高,身份尊贵,沈书云断然没有反对的意思。而且康亲王那势在必得的样子,仿佛郭次妃在沈家已经得到了什么应允一般。 “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到底是我自己的事。无论是世子也好,王孙也罢,我并没有要嫁人的意思,请父亲斟酌。” 这下,连何氏看沈书云的神色都变了,她虽然不希望沈书云嫁的比沈书露高,但是也没想到她会拒绝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一句话倒把沈崇激怒了,他走过来对沈书云瞪着眼睛,道:“你在浑说什么?还以为咱们家是先帝爷在世时呢?难不成掌管家权,你还有了官瘾了不成?我看这事由不得你任性,过几日康亲王府的人来议亲,你只管回蓬蓬远春不许出门,再使小性子,便再禁你的足,咱们家虽然裁撤了人手,拨出四五个院护看着你,还足够。” 沈书云想站起来与沈崇分辨,却被沈崇勒令吴妈妈和念春把沈书云带走,沈书云还想说什么,沈崇那文弱的身板子拿出了所有的力气,在秀桌上重重一拍,惊得整个绿野院没有人敢吭声, 纵然他是个没有威严与霸气的,到底还是一家之主,沈府的家长,沈书云愤愤地回去了蓬蓬远春。 · 傍晚时分,果然来了四五个院护,又再度把蓬蓬远春的门把住。 “用得着大姑娘的时候,就捧着哄着,用不着了,就关着,这是什么世道人心!”念春也被关在家中,闷闷生气。 对比念春的义愤填膺,沈书云已经平和下来,道:“由他去吧。” 念春瞪了瞪圆眼,走过来问:“大姑娘这是答应嫁给康亲王府的世子爷了?” 念春还想问沈书云是不是不想等安王世子了,她没有问,因为她虽然厌恶何氏,也不认同沈崇的势利,但是觉得康亲王府的这门亲事是一件好事。她想劝沈书云接受。 “郭次妃那人确实是好性情,咱们过去以后,看在东院王夫人的面子上,也不会吃苦,何况听家主的意思,老王爷对大姑娘也是满意的。” 看着摇摇晃晃的烛火下,自己的影子也跟着闪动,沈书云眨了眨眼睛,垂下来的眼帘在面容上投下了一圈毛茸茸的影子。 念春看着沈书云愁闷的样子,问:“姑娘还在不高兴吗?要不然咱们找东院王夫人,去会会那位康亲王府的世子爷,说不定并不比那位爷差呢,都是先帝爷的嫡孙,谁比谁高呢?至少性情总好过那一位……” “无妨了,睡了吧。”沈书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念春点点头,伺候她梳洗后,为她落下了秀床的帷幔。 绯红的阴影中,沈书云却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知道在这样的局势下,反抗已经毫无意义。沈崇会晓之以利地说服何氏,最后无论她自己的意思如何,都会被嫁入康亲王府。 伤心已经不足够形容自己对父亲的失望,原来在他眼中,自己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并不是在于康亲王府这门亲事自己同意与否,只是沈崇有了联姻皇室的心,自己的意见其实根本不重要。 若是没有康亲王府,他也会退而求其次的将自己嫁给梁中书做填房。 沈书云背后沁出冷汗,她心里不得不承认,若是只能二选一,去康亲王府倒也不是什么坏的选择。 既然不能自己决定,那便随波逐流吧。 又及,她想到何氏与沈崇之间,早晚会因为纳妾的事产生一场风波,反而对于自己的婚事不那么在意了。 若世间男子都会变心,那么从开头便放下期待,或者可以不必有一天感到伤痛。 沈书云觉得身心俱疲,或者这个家也已经不再需要她,沈雷的仕途很有期待,而自己若是嫁入了康亲王府,倒也正好能令家族更上层楼。 这样想着想着,沈书云就睡着了,睡梦中,她觉得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等到睁开眼的时候,置身于金戈铁马的一片战场中, 四望是一片混乱的战壕,硝烟弥散,沈书云低头看看自己,衣衫褴褛,手背上都是伤疤,仿佛刚刚从一堆死肉中爬了出来,侥幸逃生。 正在她艰难地从这恐怖的尸山中迈步的时候,陡然看见不远处一个人身着铠甲,坐在高头骏马上,目光冷峻地穿过层层硝烟看向她。 纵然是阴霾中,她也看清楚了他是谁。 沈书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失声了,嗓子痛得让她发不出任何声响。 只见朱霁用脚蹬轻轻一敲马腹,骏马便信步向沈书云走过来,到了近处,沈书云仰着脸看他。 从朱霁那双漆黑的瞳仁中,沈书云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形容。 “云娘,你到底负了我。” 沈书云听见他的声音,声音依旧如玉般朗润,语气却寒凉刺骨。 随后,朱霁面无表情的抽出腰间的剑,直指沈书云的眉心。 沈书云只觉得剑刃在她脸上刺出了血,凉凉的沿着鼻翼滑落。 她依旧说不出话,直到朱霁无情的瞳仁里滚落了泪珠,他陡然收剑,锋利的刃入鞘时发出了撕裂长空的声响,随后在沈书云视线中的是策马而去的身影。 一片狼烟中,沈书云伏在地上痛哭不止。 “大姑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沈书云再睁开眼,看到的是秀床的帷幔,阳光已经射进来,刺眼如芒,她下意识延住眉眼,然后拂过眉心。 那里,并没有流血,但是自己却已经满脸泪痕。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今天的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