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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权君王偏要强求 第10节

    可能是这句话让沈书云多少放下一些心防,最后才道:“古画价值不菲,拿来拿去恐生事端,就让念春和思夏陪我往世子住处走一趟吧。”

    朱霁闻言,喜上眉梢,对沈书云恭敬地行了一礼。沈书云略有嫌恶地说不敢当。

    ***

    沈书云随朱霁到了存雄,才发觉这里的陈设因为朱霁的到来,改变了很多。

    她边走边瞧,想从这些陈设里,将这乱臣贼子的心性看得更明白些。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财力雄厚的藩王世子。从蓟州一路运抵荣恩公府的家私,大多数都是紫檀的,雕花精美奢华无度,书案的平台用了白玉,秋日的阳光斜斜射入,显出流光溢彩的华丽精美。

    书案上摆着籽料玉笔和上等松烟墨,案头没有别的文玩,只放一块通体透明的水晶小鹿镇纸,狻猊铜炉里燃着沉香,各处被四宝打扫得一尘不染。

    如果不是清楚朱霁是何等嚣张自负的性子,会觉得这是一个超逸的文人雅士的居所,整日过着不问红尘俗世,专注在案头舞文弄墨的生活。

    “沈大姑娘瞧瞧,就是这两幅。”朱霁让侍从把两幅画在书案上平铺开来,好奇地看着沈书云:“想必姑娘自幼习画,又身在京中,见过很多真品,来帮在下看看,那一幅才是曹洞禅师的真品?还是,两幅都存疑?”

    沈书云的视线跟了过去,瞬间脸上浮现了惊惧和讶然。

    她怎么能不知道那一幅是真品,哪一幅是仿品?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今年年初,她拿着真品在案头废寝忘食地临摹了好一段时日,才仿画出另外一幅赝品,自然知道孰是孰非。

    而如今,这一真一假两幅画,怎么能都在朱霁手上?真真切切都摆在眼前,她如何能不震惊?

    临摹画作,本来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如果被人知道了贤二法师和她秘密将伪作挂在甘露寺,以假乱真,蒙骗那些来赏画的公候高官,对于一个世家贵女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甚至还可能会连累到贤二法师。

    她古怪的神情,并没有逃过朱霁的眼眸,有些不解地追问她:“沈姑娘是觉得这两幅画,有问题么?”

    “没,没有……”沈书云用尽全力去压制内心的惶恐,对朱霁道:“这两幅画,气韵都近乎真品,我才力有限,实在分辨不出。”

    朱霁是何等火眼金睛,一眼看出了内中有沈书云要遮蔽的隐情,疑问道:“是么?沈大姑娘不再好好看看?”

    沈书云努力平复这心绪,令自己沉着下来,看了一眼朱霁,反问他:“这幅画是曹洞云岩禅师的《东山林壑》,世子应当从题款上看到了。自从曹洞禅师画成此作,就一直放在甘露寺典藏,怎么会流落到世子手上?”

    朱霁一愣,自然也不能告诉她这是别人行贿之物,神色有了一丝狡猾,道:“我竟然不知道,原来这幅画是这样的来历!既然真品一直在甘露寺典藏,那么我手上的这两幅,应该都是朋友送来的伪作。”

    沈书云不置可否,只想赶紧逃离这里,道:“大抵是这样吧。我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朱霁已经看出了她根本是落荒而逃,见她提步往外走,带着戏谑的笑容说:“既然沈大姑娘说这两幅画作,都是伪作,那就不能留着了。一来我不喜欢假货仿品,二来万一假的流传出去,被什么人拿来以假乱真、以次充好,就是在下的过失了。”

    说完就让四宝去拿火折子,要当场把这两幅画都烧了。

    沈书云回过头去,看着火焰已经点燃,就要靠近上那幅真品的时候,上前心疼万分地阻止:“住手啊!”

    朱霁玩味着她那张绝美容颜上浮现出的惊恐错愕,嘴角勾勒出一丝浅笑。他轻轻吹灭手中的火苗,对沈书云说:“看来,这一幅更像真品一些。”

    作者有话说:

    《东山林壑图》:我招你惹你了,你要把我点了!

    朱霁:做做样子,吓唬一下我老婆而已。

    第十六章

    朱霁停下来没有纵火烧画,却让沈书云的心情由惊慌变为了愤慨。

    他分明看出了蹊跷,却用这样的伎俩逼出她的反应,以判断出更多的隐情。

    她承认他的确狡猾、阴险又心细如发,自己斗不过他,可是心里却更加地讨厌他。

    沈书云看着朱霁那张好看的脸,想不通怎么会有人长了这么一张风光霁月的皮囊,内里却如此恶劣。

    她看着他的目光灼灼,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用生气来形容了。

    此时此刻,沈书云真的很后悔,自己为何会一时糊涂,答应他的请求来帮助他鉴别什么真假古画。

    朱霁见她真的恼了,也有了几分心虚,反省自己或者不应该这般急切地去逼出她的反应。他恨自己太过心急,似乎总是很容易让她触怒,但却没有一次凭自己的本事让她绽放出笑容。

    三年前,他是见过她的笑容的。

    在先帝寿辰宴上,他看她凭借卓绝的画艺,博得先帝的首肯,流露出会心的笑容,美如潭水的一双大眼睛,含笑含俏,真真只能用一笑万古春来形容,纵只是惊鸿一瞥,也让他此生难忘。

    可是,自己怎么总是令她这般愤恨呢?

    他掩盖着一瞬间就已经溃不成军的心情,将那一幅真迹卷起来,放入锦盒中,双手恭敬地呈送给沈书云,道:

    “既然这幅画更接近真迹,那么在下就恳求大姑娘收下此物,在下屡次无意冒犯,就当赔罪。”

    沈书云简直不敢相信朱霁在胡说八道什么,几乎是压抑着胸口那股冲天的怨愤,提醒他道:“世子行事端方,进退有据,从未冒犯过我,无功不受禄。”

    朱霁才想起来,沈书云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念春似乎很是忠心耿耿,他已经多次在沈书云身边见到过她,另一个眼生的思夏,他还是第一次见。

    再看此时思夏脸上,确实浮现出了一丝纳罕的表情,瞅了瞅身边的念春,似乎在好奇地问念春,到底朱霁对自家姑娘究竟是怎么“冒犯”的。

    朱霁这才明白,自己一时心急,又失言了。他面对荣恩公,甚至当今圣上的时候都能对答如流、滴水不漏,面对沈书云时却多次乱了方寸,因此心中有几分烦躁。

    而沈书云唯一的担心还在那幅《东山林壑》的真迹上,便蹙着眉头沉沉叮嘱道:“虽然这两幅画大抵都是仿作,但世子也请手下留情,不要烧毁,便是这装裱的功夫,也废了工匠一番心思,仔细收着便好。”

    朱霁立刻肃然起神情,对沈书云诚心诚意,道:“大姑娘说得是,我一定好好珍藏起来,不出半分差池。”

    沈书云冷冷淡淡又客客气气地告辞,带着念春和思夏出了存雄居,并且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要踏入这里半步。

    ***

    沈书云从存雄居回到蓬蓬远春,明明只隔着墨泉和几道回廊的距离,却觉得脚步沉重,走了很久。

    最初,在朱霁的画案上同时看到了这两幅画,她是心虚的,担忧自己以假乱真的秘密被朱霁查了出来,因此露出了惶恐之色。

    而现在,她已经明白了朱霁并不知道那副赝品是她所做。实际上,贤二法师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一定会出于保护她而守口如瓶,至今连主持都不知道这幅假画是她所作。

    因而,现在困扰她的问题反而是——为何朱霁能同时得到《东山林壑》的真迹和自己画的仿制品呢?

    贤二法师曾经给她提过,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王瑾曾经向寺里讨要这幅画,这也正是贤二法师着急让她画这幅赝品的原因。用假画保护真品,这是她当初答应此事的初衷。

    在她心中,曹洞云岩法师在甘露寺圆寂前,把《东山林壑》作为遗物赠给寺里,就是他对这幅画所做的决定,既然如此,任何权贵试图将这幅珍品纳入囊中的一己私欲都是对禅师的亵渎。

    几百年来,甘露寺一直默默保护着这幅珍宝,哪怕是喜爱丹青的先帝,在借阅此画欣赏一番后,也规规矩矩把画作送回了寺里。

    如果朱霁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拿到真品,那么他在京中的势力和贪婪的野望,该是多么可怕。

    又加上他前几日入禁中,包括沈家在内的所有朝臣都伸长了耳朵,等待圣人将朱霁禁足或者有什么别的进一步的惩罚,但是朱霁却毫发未损地回来。至今,他作为质子,还可以堂而皇之地在京城里出入自由。这都不合常理。

    沈书云凭借在祖父身边耳濡目染,对政局也有一分敏锐的洞察,她猜想安王的耳目已经遍布朝堂,甚至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或许都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足以混淆圣人的决策和视听。

    起初,她只是觉得朱霁这人是荣恩公府的烫手山芋,此时此刻才嗅到了一丝格外的危险气息,从前她不认为有什么乱臣贼子真的能够有能力改天换日,但今日她看到朱霁毫无芥蒂地将举世珍宝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时候,她生出了别样的惧怕。

    或许安王父子,真的不可小觑。一直盛传的篡权之心,也绝非空穴来风。

    这样想着走着,就回到了自己的院中。她强迫自己放下这不该她来担忧和思虑的家国大事,静下心来翻看曹管家刚刚派人送来的账目。

    她想到了什么,便问念春:“东院大哥哥这两日没有派人过来吗?”

    念春道:“没有,姑娘有事情问大公子吗?要不要今日放衙时,奴婢去东院问问。”

    沈书云摆了摆手,她想以沈雷做事稳重的风格,如果自己仿制的那几幅赝品古画已经找到了销路,沈雷肯定会第一时间来告知她。既然没有消息,那就是卖画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她从妆奁盒里取出了一枚金钗和一只金项圈,用小秤约了约,按照市值金银兑换的汇率,恰好也能卖出三四百两。

    拜托沈雷卖画,本来是她一时之兴起,少年意气的自高自傲之心罢了,如果没有销路,那么就把这两样平日也很少戴的金饰卖了,也能渡过这个多事之秋。

    或许朝廷赈灾有力,农庄很快就能恢复经营,只要四处节省些,总能度过这个难关。

    ***

    沈书云走后,朱霁看着那一盒香茗饼若有所思。

    朱霁再把那幅《东山林壑》的真迹拿出来,依旧与另外一幅比对,思绪如飞,也想不明白更多的玄机。

    沈书云明明判别的出来,哪一幅是真迹,哪一幅是伪作,为何一开始不肯告诉他呢?一个嗜画如痴的人,在看到他要烧毁真迹时候,那么心急地让他住手,最后还殷切叮嘱他要好好珍藏,却又不肯把如此难得的佳作纳入囊中,这又是为何?

    她似乎不仅仅是在拒绝他的馈赠,而是仿佛这幅真迹会咬人一样。

    他想不明白,但是又自认为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他见得多了,饱含权欲的人若不能练成洞烛其奸的能耐,便失去了逐鹿天下的资格。

    他不信自己还摸不清楚一个二八之年的小女子有什么秘密。

    一开始,他自然想到了让王瑾去查。实际上,那个小内监给他送了礼回去就将朱霁有两幅难辨真假的《东山林壑》的事情禀报了王瑾。

    王瑾是何等阴鸷蛮横的人?他猜想自己上了当,立刻去了甘露寺寻衅宏庵,而宏庵则一口咬定自己给他的就是真迹。二人都是武功内力了得的人,一个大太监和一个高僧几乎要在甘露寺立刻对战,一决雌雄。

    还是四宝在司礼监的师弟给朱霁通风报信,才阻止了这场内斗。

    四宝把这事告诉朱霁的时候,他简直头疼。他实在不想为了一幅字画,就伤了自己人的和气,便不许二人再追究此事。

    但他自然也不会就此放下对此事的追查。

    翌日,他吩咐四宝道:“备车,我要去京中最有名望的几家画廊走一走。”

    将龙纹的常服和鞋履都换成素面无绣的燕居服,他开始扮成一个搜罗珍宝的纨绔子弟,一家一家走访京中的画廊和古玩铺子,但都没有找到自己希望找到的东西。

    直到他走进了一间名为“雅昌号”的专门售卖古画的画斋。

    老板见朱霁一身月白色常服,虽然没有透露出身份,但是从讲究的面料和腰间玉带的成色,已经判断出这必然是一位地位高贵的王孙公子,于是十分客气周到地倒了顶级的茶水,询问他在这里可有属意的画作。

    “我想要的,并非当代画匠的丹青墨宝,而独独喜欢一些古意盎然的字画,特别是禅宗山水。比如曹洞云岩禅师的佳作。”朱霁云淡风轻地说着,一边视线扫过画斋四周悬挂着的佳作,想从画作本身的笔墨中找到些线索。

    老板听他如是说,便道:“公子果然是眼光不俗。只不过曹洞云岩法师传世的作品不多,最有名的《东山林壑》更是珍藏在甘露寺中,重重武僧看护,若非是有些身份的勋贵,见都不能见。可以想见禅师的其他作品,也是不世出的宝物啊!”

    朱霁点点头,道:“老板说的有道理。但偏偏我是个宁可喜欢大师仿品,也不愿意把当下这些画匠的俗物挂在家里的人。若是有能得到真迹精髓的赝品,倒也是一件雅事。”

    作者有话说:

    朱霁:作者,你出来解释一下,一个秃驴一个太监怎么一决雌雄,决出来又有什么用?

    作者:……你阻止了他们一决雌雄,导致这个文失去了武侠元素,你还有理了你!

    第十七章

    朱霁捕捉到老板神色里的一丝犹豫,乘胜追击道:“店家见多识广,应当知道钱财于我这样的人,纯粹是身外之物。”

    生意人哪有放过嘴边肥肉的道理,闻听此言,老板便拿了主意,让小二去库房,拿出了几轴画作。

    “公子既然意趣不俗,小的就直说了,这几幅画或许能符合您的心意。”老板已经看出朱霁眼光毒辣,也不蒙他,直说:“这些是禅宗山水,实话实说,虽然是仿品,但是很有真迹的气韵。您也知道,能画成这个程度,也是需要些笔力的。”

    朱霁命小二将画轴一幅一幅打开,瞬间觉得这些画作,确实很有真迹的意蕴,与王瑾送他的那幅《东山林壑》的赝品,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装裱的画轴都是同一款规格。

    朱霁眼前一亮,从运用笔墨的细节处洞察到,这些画与《东山林壑》的仿品,如出一辙,似乎是同一人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