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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藻宫咸鱼纪事 第101节

    三皇子道:“父皇心心念念要害我心悦之人,我别无他法,只好让父皇也尝一尝这滋味了,儿臣知道父皇对后宫嫔妃们都没什么感情,对大哥二哥却有舐犊之情,大哥原本就犯了头痛症,贤妃再一逼,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父皇就静静等着吧。”

    皇上低低地笑了一声,道:“心悦之人?焕儿,你曾说过,你心悦一位河西郡的平民女子,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她染上瘟疫,死在河西郡,你痛不欲生,欲为她守孝三年,因此无心婚事,怎么,你又有新的心悦之人了吗?”

    三皇子道:“父皇何必明知故问?”

    我想起几年前,皇上突然不再过问三皇子的婚事,我还很轻松了一阵子,原来三皇子是寻了这个借口。

    皇上道:“焕儿,你经营多年,几番生死,养寇自重,如今已胜利在望,又何必再生事端呢?你不想为你母后正名吗?”

    三皇子道:“眼下大局已定,父皇以为您还能改变什么吗?”

    皇上道:“若真是大局已定,你又何必急匆匆地来金龙宫呢?丞相是个纯臣,他绝不会纵着你再搞出一个赵氏钱氏,男女之事,恰如锦上添花,焕儿,你莫要因小失大。”

    我突然心跳加速,死死咬着唇,指甲嵌进肉里,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出声。

    赵氏钱氏,乃是我朝的两位太后,若论辈分,钱太后算是皇上的祖母,赵太后则是钱太后的婆婆。

    昔年圣祖皇帝早逝,先祖皇帝幼年登基,赵太后身为先祖皇帝的养母,垂帘听政,与幼帝共守江山。

    赵太后是个极聪慧的女人,在她的治理下,大宁朝社稷安定,国力强盛,赵太后最出名的政绩,一是在工部增设农司,改良农具,使粮食产量增加,提升了工匠与农人的地位,受万民爱戴,二是设女子学堂,给予女子科考经商之权,任人唯贤,同时允许女子休夫。赵太后时期,大宁朝还出过一位女将军,善用毒药暗器,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屡次出奇制胜,受封上将军,一生无后,马革裹尸,至今仍受将军庙香火供奉。

    先祖皇帝受赵太后教导,亦是一位圣明君主,曾御驾亲征,平内乱,御外敌,治国有方。

    先祖皇帝加冠后,赵太后对权势未有丝毫留恋,立即还政于帝,不久后,还令赵氏家族全体族人辞官离京,隐居于市,如此奇女子,若不是与自己的养子传出了艳闻,原也能成史书上一段母慈子孝的佳话。

    赵太后身为圣祖皇帝宠妃,自是貌美如花,兼之聪慧过人,先祖皇帝被赵太后一手带大,竟对自己的养母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甚至有野史逸闻,说赵太后与先祖皇帝曾育有一子,赵氏族人辞官隐居,正是为了带走此子,掩盖丑闻。

    总之,先祖皇帝与养母赵太后算是互为彼此最大的污点。

    因先祖皇帝一心爱慕养母赵太后,皇室人丁凋零,只有两个皇子,先祖皇帝的发妻犯了癔症,掐死了亲生的嫡长皇子,次子——也就是先皇,则因生母难产,由昭仪钱氏抚养。

    这段过往,我幼时曾听祖父当故事讲过,先皇一直不受先祖皇帝重视,生母低微早逝,钱氏位分又低,养母子二人在宫中相依为命,渐渐便生了情愫,直到赵太后与先祖皇帝先后离世,先皇未习得帝王之术,性情十分温厚,甚至可以说有些懦弱,即使登基为帝,也完全由钱太后掌控。

    第134章 跑路

    钱太后欲效仿赵太后,把持朝政,玩弄权术,甚至还干涉了科举,使科考不以才德选人,而是女子优先,带头干起了结党营私、党同伐异之事,同时,因钱太后与先皇的特殊关系,钱太后一边履行太后义务,为先皇广纳嫔妃,要求先皇雨露均沾,一边又因善妒,打压先皇妃嫔,迫害皇子公主,以至于皇上众多兄弟姊妹中,只有一位公主活到了皇上的登基大典,还因多年惊惧劳苦,很快就病逝了。

    总而言之,就是野心勃勃但脑子不够。

    钱太后搅弄风云,使朝纲混乱,直到皇上起兵清君侧,亲斩钱太后,又逼先皇写了传位诏书,钱氏乱政的黑暗时期才终于结束了。

    大宁朝连着两位君主都与养母有不伦艳情,皇上为振朝纲,先是带头将先皇所有活着的嫔妃全部送往清静院修行,宫中只留生母为太后,同时善待诸兄弟,在社稷安定后,积极纳妃,开枝散叶,只要有嫔妃有孕,立刻便封为嫔,只要有嫔妃产下皇子,立刻便封为妃,基本上是跟先皇反着来的。

    皇上说三皇子是要再搞出一个赵氏钱氏,三皇子瞧着也没有否认的意思,难道……

    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皇上花了几十年,励精图治,广纳妃嫔,才算是断了皇室母子的传承,可不能因为我而功亏一篑。

    我不想当红颜祸水,但也实在不想死,思来想去,就只有假死跑路这个法子了。

    思绪流转间,我听见三皇子道:“父皇可真是铁石心肠,我看父皇筹谋这么多年,还以为父皇是真的想让我们兄弟三个活下来呢,父皇爱天下子民胜过爱子,儿臣佩服。”

    皇上道:“朕的长子,想来还不至于被生母的几句话逼死,况且,焕儿,你大哥这些年来待你不薄。”

    三皇子道:“父皇不肯收回成命就算了,也不必扯这些有的没的,丞相再如何是个纯臣,也要为妻儿考虑,至于杨美人,她知道的再多,所求不过是安度晚年,儿臣给得起。”

    杨美人跟了皇上这么久,肯定能知道很多事情,看来杨美人是拿我来威胁了三皇子,三皇子能被她威胁到,说明他是真的有乱母子纲常的念头的。

    皇上笑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地道:“朕是天子,天子坐拥天下,朕要做什么,难道只能靠丞相来完成吗?”

    三皇子道:“那父皇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吗?若是为去母留子,母后已离世多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殉葬先例不可开,父皇是想开天子无故杀人的先例吗?”

    我在屏风后,几乎要站成一尊塑像了,正当我换了个姿势,准备继续听墙角时,尤安进来了。

    “皇上!”

    尤安看起来很焦急。

    “大皇子……大皇子于桂荫宫触柱,生死未明,太医已经在救治了。”

    我看见三皇子猛地转过头,脸上表情极其复杂,像是震惊,像是愧疚,又隐含一丝快意。

    “父皇,”三皇子唇角微勾,瞧着却并不高兴,“你低估了贤妃娘娘,也高估了大哥。”

    三皇子离开后,皇上才唤了我出来,我恭顺地行礼,皇上轻叹一口气,道:“去吧。”

    我起身,看见一滴清泪没入华丽的锦被中。

    我一回到青藻宫,立刻就跟冯静仪说了这些事,重点提了提三皇子的事,冯静仪道:“枸枸,说真的,你喜欢三皇子吗?”

    我道:“老妪还爱少年呢,三皇子这么个人,跟我处了这么久,说实话,若你是个二八少女,你能拒绝得了他的爱意?可我毕竟是他养母,看着他长大的,我若同他在一起,且不说令我祖父蒙羞,李氏在天之灵,怕也要来找我追魂索命,我虽不大看重那些虚妄之物,但总还是要脸的。”

    冯静仪点点头,道:“好,我懂你的意思了,皇上让你在屏风后听了这么多,肯定不是让你欲拒还迎的,依我看,你既然对三皇子无意,三皇子又爱慕你,眼下局势混乱,你不妨趁机逃出宫去。”

    我道:“出宫就出宫,什么逃出宫去?搞得我好像是逃婚的新嫁娘一样。”

    冯静仪笑了笑,道:“枸枸,皇上受钱太后迫害多年,对养母子深恶痛绝,你若是留在三皇子身边,皇上可能还会有后招儿来对付你,我说真的,跑路吧。”

    得到冯静仪的支持,我便安了心,道:“那我们怎么跑路呢?”

    冯静仪道:“等三皇子登基为帝,翅膀硬了,你肯定就跑不掉了,要我说,皇上驾崩后,三皇子登基前,正是最乱的时候,咱们做好准备,趁机开溜,应该胜算最大,我去联系一下嘉嫔,问问她有什么想法。”

    我道:“也好。”

    嘉嫔痴迷于旅心画师的画作,常常念着要绘大宁朝各地风景,要论假死跑路,嘉嫔可能是我熟悉的嫔妃里最积极的一个。

    冯静仪去往霖泉宫,我则静坐于撷芳殿,思忖片刻,开始收拾东西。

    我进宫时,拿了祖父、大夫人和二姨娘的三份“嫁妆”,进宫不久后又升为容嫔,沾了三皇子的光,逢年过节赏银丰厚,加上我是个不爱出门的,并不爱华服首饰,这些年很攒下了一些钱。

    我遣出宫人,把顺子派去折合春园的梅花,然后和阿柳一起收拾了轻便的值钱东西,并两把极锋利的剪刀。

    阿柳道:“姑娘,这个要带走么?”

    我转头一看,阿柳手里拿着的,正是在泉州城那晚,三皇子玩画纱灯游戏为我赢到的银钗。

    民间的首饰自不如宫中,那银钗光泽已黯淡了,但我还是摸了摸那颤翼的蝴蝶,想着那晚的烟火。

    “带走吧。”

    阿柳便替我将银钗收进包裹里。

    我将包裹藏在了床下的暗格中,为此,我还特意将几本较普通的话本摆在了书房。

    正当我盘腿坐在凌乱的珠宝首饰中间时,突然有宫人在门外道:“娘娘,大王妃和皇长孙来了。”

    我道:“请大王妃去外殿喝茶,我随后就到。”便立即擦了擦汗,整理仪容,步入外殿。

    皇长孙已经是个小少年了,见了我,彬彬行礼道:“德妃娘娘好。”

    皇长孙瞧着并不怎么悲伤,看来他还不知道大皇子的事情。

    我命阿柳端来糕点,又与大王妃互相问了好,大王妃道:“听闻德妃娘娘有几盆花草,修剪成了各种飞禽走兽的形状,宸儿很感兴趣,不知德妃娘娘能否让宸儿一观?”

    我笑道:“当然可以,那几盆花草被我养在了暖室,阿柳,你带宸殿下去吧。”

    阿柳道:“是。”

    皇长孙站起来,又行了一礼,道:“多谢德妃娘娘。”

    一个小小少年,却如此彬彬有礼,我看着皇长孙这般,倒是有些三皇子从前的样子,便忍不住逗他道:“不知宸殿下是怎么知道我有那些花草的?”

    皇长孙道:“宜人告诉我的,她有一盆兔子形状的草。”

    我的确送过一盆兔儿草给沈清宜,还是借着某次节庆宴的机会送出去的,听长姐说,沈清宜很喜欢,恨不得天天藏在屋子里,不给人看。

    看来皇长孙与沈清宜交情不浅呀。

    皇长孙随阿柳离开,我屏退左右,殿内便只剩下我和大王妃了,我拨弄了一下火炉里的炭火,道:“王妃有何事?不妨直说。”

    大王妃慢慢就红了眼圈。

    我忙递了帕子过去,道:“王妃素来娴静温雅,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妃若是在青藻宫哭了出来,本宫可真是跳进松江也洗不清了。”

    大王妃接过帕子,擦了擦,勉强收了眼泪,道:“贤妃娘娘微恙,大殿下今日进宫侍疾,在桂荫宫内触柱,至今仍生死未明,不知德妃娘娘可有听说此事?”

    我没答她的话,只道:“大皇子糊涂了,如此行径,皇上和贤妃娘娘可要伤心欲绝了。”

    大王妃道:“大殿下突然触柱求死,乃是为了一件事。”

    “哦?”

    “储位,”大王妃道,“因三皇子近日锋芒毕露,胜券在握,贤妃娘娘不甘心,欲令大殿下借何家、丞相、太傅与兵部户部之力争权。”

    丞相、太傅和户部尚书最近常被三皇子针对,看来贤妃是想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想拉拢这三位举足轻重的高位大臣。

    可惜了,这三位老臣都是皇上的人,皇上想让我死,他们就不会让我活着出现在三皇子面前,皇上想让三皇子登基,他们就绝不会帮着大皇子。

    大王妃道:“大殿下无心帝位,并不愿顺从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勃然大怒,与大皇子起了冲突,说了几句重话,大皇子原就有头疼症,终于……”

    我道:“大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

    第135章 盼离

    大王妃以帕掩面,呜咽了几句,便停了哭声,缓缓道:“德妃娘娘,殿下性情温厚,您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他对三皇子一直是很好的,殿下这个人,若生在寻常人家,也能算是难得的聪慧,只是生在皇家,跟二皇子和三皇子比起来,便不那么突出,殿下其实一直自认为天资不足,从未有过争夺储位之心,只是为顺着贤妃娘娘的意,才赶鸭子上架地学习帝王之术。”

    我道:“大皇子仁慈爱民,本不必妄自菲薄。”

    大王妃笑了笑,道:“此次的事故,便是因为贤妃娘娘想逼着大殿下争权,殿下不愿,自称能力不足,只愿远离庙堂,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贤妃娘娘大怒,与殿下发生争执,殿下头疼症发作,触柱寻死。”

    我慢慢饮了口茶,道:“王妃本不必跟我说这么多的。”

    大王妃道:“说来惭愧,我今日寻了德妃娘娘,说了这么些话,其实是有一事相求,不知德妃娘娘能否成全我?”

    我道:“王妃先说说是什么事吧,有些事情,本宫也无能为力。”

    大王妃道:“我其实与大殿下是一样的,内心对皇后之位并没什么执念,只是贤妃娘娘执着,我为孝道,也只能顺着她,大殿下因贤妃娘娘触柱,凶多吉少,我其实……我其实对贤妃娘娘是有些怨恨的,加上贤妃娘娘受了刺激,情绪不太稳定,我实在不愿意将宸儿交给她,可大殿下这样子,我放心不下,总想亲自去照顾他,如此一来,宸儿便无人看顾,现在宸儿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想先瞒着他,但下人的嘴总没那么牢靠,如果德妃娘娘方便,我想请德妃娘娘先帮我照顾宸儿。”

    妃位中,贤妃痛失爱子,良妃爱子生病,淑贵妃已是将死之人了,若要照看皇长孙,我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本以为大王妃是有什么阴谋,但若只是这么一个小要求,我还是能做到的,皇长孙既然与清宜玩得好,想来也不会很难伺候。

    我道:“宸殿下聪颖可爱,王妃与大皇子夫妻伉俪,本宫自然愿意帮王妃这个忙。”

    大王妃起身行礼道:“多谢德妃娘娘。”

    我立刻扶起她,道:“王妃不必多礼。”

    大王妃带着皇长孙去金龙宫看皇上,我又开始收拾着自己的私库,过了许久,冯静仪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