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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轻描淡写,张训却听得说不出话。 知道陈林虎这人挺五讲四美,却没想过是这么破的相。 “那夸张点儿说这疤得是见义勇为的证明,我要是你,我能炫耀到孙子辈儿。”张训手里拿着打火机摆弄,“我还以为你干架没输过呢,这么说你那对手也挺凶猛。” “我第二次找他,”陈林虎淡淡道,“他跟我说,要不是我管闲事儿,他也不会把事儿说出去。” 张训按打火机的手顿住,几秒无言,被烫了一下才猛地甩了甩手。 “他说所以要不是因为我,那个谁这会儿还在教室坐着呢。”陈林虎说,“我觉得他好像说的有点儿道理,他划我的时候我就没来得及躲开。” 这两句话说的没有停顿,但陈林虎却觉得有点儿艰涩。 他平淡无奇的青春期里发生的这件事,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宣告结束,甚至用几句话就能简单概述。 但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忘记那一瞬间的迷茫和震惊。 “后来闹大了请家长,我爸……因为一些连带着的事儿不高兴,”陈林虎扯扯嘴角,“他觉得我办事儿莽撞,无能,不过脑子。” 张训一时找不到该怎么接口,他看着陈林虎,相信那时候的陈林虎应该也无法解释事情怎么如此戏剧化。 这一串因果链似乎完美衔接,但令人有点儿无法接受。 “我没跟我爷提过,也怕他碰这儿。”陈林虎指了指自己的眉梢,“他觉得我哪儿都是好的,疤都是干好事儿留的,他摸我眉毛这儿,我心虚。” 张训希望自己能从什么心理学什么过来人的角度来分析一下这种心理,但事实上他只来得及动了动嘴唇,半个字儿都没放出来。 “我不是计较这个豁口,我就是有点儿不明白,”陈林虎坐直身体,低声道,“张训,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在看向自己的陈林虎寻求答案的目光里,张训忽然意识到在这插曲一般的校园霸凌里,陈林虎几乎可以算是被霸凌的一份子。 这种伤害非常隐秘,刀一样插在还未彻底褪去青涩的青春期,而成长路上担当指路灯的父亲给了这把刀一个力,让它更深地刺进陈林虎的大脑深处。 陈林虎墨一样的眼里浮起困惑、迷茫和动摇,当“我是不是做错了”的念头产生的瞬间,就是他自我怀疑的开始,并且在随后的生活里并没有得到解答。 即使事情已经彻底结束,但对于陈林虎来说,这种隐秘的暗伤依旧残留,因为太渺小,甚至不足以说出口,但又像那道不足一厘米的疤,横在了关键地方,差一点儿就要划到眼睛,毁掉视力,让他看不到前路。 张训想说点儿大道理,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需要灌点鸡汤,最后话到了嘴边,叹气却先从嘴里出来。 “你处于自己的选择做了一件事儿,结果却未必如你所愿,我只是这么理解。”张训看着陈林虎,坦诚说,“我不是当事人,也不想当个旁观者指指点点。但你得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样,遇到这种事儿想也不想就冲上去。” 陈林虎没吭声。 他已经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得到了不同的各种回答,陈兴业斩钉截铁的否定,班主任苦口婆心的批评,各色的议论,连带着将他也卷进去的捕风捉影的传闻。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跟他说。 “你要想我说点儿什么,我能陪你骂那傻逼人一宿,”两人的距离很近,张训伸手拍了拍陈林虎的膝盖,“虎子,我肯定是偏心你的,你做什么我都觉得没错儿,我的回答不客观,没有指导性建议,不值得参考。我也不想给建议,真的,这事儿太他妈让人膈应了。” 陈林虎的神经在那句“我肯定是偏心你的”之后跟被挠了一下似的,轻轻柔柔地痒了起来。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张训这是第一回这么喊他。 不是少房东也不是全名,陈林虎突然发现,原来人真的可以因为一个称呼就变得不一样了。 尤其是在他的小名儿后边,还跟着一句“我是偏心你的”。 世界上应该没有谁,不想当被偏心的那一个。 “别拿哄丁宇乐那套往我身上使,”陈林虎听见自己别别扭扭的声音,“你是不是因为觉得我比你小,当哥的瘾上头开始偏心了?” 张训咬着烟屁没好气地朝陈林虎膝盖上拍了一巴掌:“你这高中就往脸上挂彩的劲儿,丁宇乐开着法拉利骑着导弹追你都费劲。偏心就是偏心,你怎么还装上嫩了呢?” 这一巴掌拍的不重,但响儿挺大,张训心虚地用两根指头轻点了点,以示自己没用力。 陈林虎却笑了,他今天笑得格外勤快,露出一对儿虎牙,曲起被张训戳的那条腿,手肘顶在膝盖上,手撑着脸看着张训笑。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张训说,“特别像猫逮耗子时不弄死,反而逗着玩的那种偷乐。你好歹也介绍一下你的笑点,让我当耗子当个明白。” 陈林虎撑着脸道:“我也不知道。” 张训像扁了的皮球,不是不想生气,是漏气。 “真不知道,你也没说什么有意义的建议,”陈林虎不撑脸了,胳膊横在膝盖上,下巴埋在肘弯里看着张训道,“但你说偏心,我就有点儿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