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娘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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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下去,等小侯爷从京里回来,同贵儿在侯府的差事就算稳了,哪里想到,却有胆大包天的匪徒进到别院来杀人越货。 昨儿夜里,大约三更同贵儿照例起来,提着灯笼去园子各处巡视,自他来了别院,每晚如此,也是命数,偏赶上昨夜里风大,他一迈进园子,手里的灯笼就被风吹灭了,好在他常夜里出来巡视,这条道是走惯了的,没有灯笼也不打紧,后来想想,同贵儿自己都后怕,那晚上的风真是救了他一条小命啊,不然他提着灯笼在晚上可是显眼的紧,那些匪徒只一进来,自己便在劫难逃。 正因手中的灯笼熄了,他在暗处,那些山匪才没发现他,让他能逃过一劫,几乎就是手里的灯笼刚熄,便看见十几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从园墙外跳了进来,手中刀刃寒光烁烁,也是巧,正撞上今晚值班的八人,却手起刀落,同贵儿就眼看着,那八个人都未及喊出声,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要知道这八人里可有四个是护院,便称不上高手,也是有功夫傍身的,却在这些人手下被一刀毙命,同贵儿喊人的动作顿时就停住了,捂住自己的嘴,趁着那些人一时辨不清方向,在花园里瞎跑乱撞,悄悄从廊子旁的假山洞子里穿了过去。 同贵儿可不傻,就看这些人手起刀落的狠辣手段,便知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山匪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营生,不管是图财,还是抢掠,既然盯上了别院,便不会留下活口。 同贵儿倒不担心他们抢财物,他担心后院的皎娘跟韩妈妈,皎娘是小侯爷的心尖子,韩妈妈是侯府老人只要这两位没事,便是这些亡命徒,把这别院劫掠一空也不怕,在他想这些山匪敢进别院杀人,绝对是活腻歪了,上赶着找死呢。 越是这时候同贵儿想的越明白,出声便是一个死,别院里的人都摞在一块儿也不够这些山匪砍的,只有保住了皎娘跟韩妈妈,才有活路。 同贵儿不敢弄出响动来,从山石洞子穿过去,绕过垂花门,爬着墙边一棵花树翻进了内院,直往皎娘住的院子跑去。 若在往常,便同贵儿这个别院的大管事,若主子不发话,内宅也是不能进的,这是规矩,只是如今生死攸关,也便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同贵儿一进院,心里便咯噔一下,要知道内院里可是韩妈妈掌管,韩妈妈虽并不严苛,却极有规矩,下人们绝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懒,夜里自然有值守的婆子,而这会儿自己都快进屋了,怎连个人影都不见。 同贵儿心里一慌,三步两步便进了屋,到了外间,便瞧见了榻上躺着的韩妈妈,同贵儿魂儿都吓没了,莫非那些山匪已进来内院杀人,不对,若进了内院,必然要翻箱倒柜的寻找财物,哪还能如此齐整,更何况,并未见血,同贵儿极力稳了稳心神,伸手去探韩妈妈的鼻息,鼻息温热,是活的,同贵儿收回手仍止不住颤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手心处能清晰感觉到砰砰的心跳,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不对,同贵儿一颗心刚要落下,陡然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些杀人越货的山匪如果未进内宅,那这内院里的丫头婆子怎么连点儿动静都没有,像是睡死了,韩妈妈也是如此,同贵儿推了韩妈妈一把,并未有醒转的迹象,便知不好,急忙冲进内室。 花窗外月色倾泻而入,落在榻前的纱帐上似是笼了一层青蒙蒙的轻烟如梦似幻的,这帐子的料子同贵儿是见过的,叫笼烟纱,稀罕自不用说,关键是寻常人家见都见不着,便是作为燕州望族的潘府,这笼烟纱也是压箱子底的好东西,而这样的好东西在这别院却做了床帐子,可见小侯爷有多舍得。 只不过同贵儿也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因为他清楚看见笼烟纱帐内空空如也,本该睡在里面的人没了,莫说人,连被子也没了。 没了?叶氏微微皱眉:“你是说,你进去的时候,皎娘已然不在了?” 同贵儿点头:“奴才对天发誓,今日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叶氏摆摆手:“你别忙着发毒誓,且说发现皎娘不再屋中,你又做了什么?” 同贵儿苦笑了一声:“奴才哪里还能做什么,那些匪徒虽不熟悉别院,却身手极好,能蹿房越脊,奴才是侥幸撞见 了他们,方能先一步往内院来,而这一会儿的功夫,那些人已寻了过来,奴才只得先背着韩妈妈躲了起来……” 叶氏愣了一下:“你是说韩妈妈还活着,并未……”说着停住话头,往那一片焦黑的断井颓垣看去。 同贵儿点头:“奴才背着韩妈妈躲在了园子里的冰窖里,方得了活命,只是韩妈妈到底有了年纪,在那冰窖中冻了半宿,如今虽醒了,人却冻病了,知府大人已遣人送接回府中调养诊治。” 叶氏目光微微一闪,看向同贵儿,心道这小子还真是有些运气,这一场大祸出来,即便不能怪他,但他作为别院的大管事,也是责无旁贷,这条小命只怕保不住,毕竟皎娘生死不知。 偏偏这小子却救了韩妈妈,没人比叶氏更清楚韩妈妈在侯府的地位,便是老侯爷也要给几分体面的,更是惊鸿自小便在跟前儿伺候的,虽是主仆,关系更似亲人,不然惊鸿怎会巴巴的把韩妈妈接到燕州府来。 而皎娘这事儿是万万瞒不过去的,惊鸿那儿早晚得知道,就他那样的性子,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呢,到底还得韩妈妈劝。 更何况,皎娘这事可蹊跷的紧,依着同贵儿的话,昨儿晚上匪徒进去行凶之前,皎娘就不见了,好端端的人怎会不见,要说皎娘不想跟着惊鸿,偷着跑了,或许皎娘有这样的心思,但她那身子,本就弱不经风,又落了一回胎,前些日子听周妈妈说,才刚下地走动,那别院深宅大院的,想来便是敞开大门,让她走估摸也走不远,更何况还是深更半夜,重门深锁,除非她生出翅膀飞出去,不然绝无可能。 可她是人又不是蝴蝶,怎会生出翅膀来,若依着同贵儿的话,应是有人先一步把皎娘劫走了,可这又图什么,若图财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内院把人劫走,可见其身手,这样的身手潜到富人宅中,金银财物还不唾手可得,何必费心费力的跑来劫人。 若说图色,皎娘的确是美人,可她生的再美平日里却连屋门都不出,外人都见不着哪里会为了色铤而走险,怎么想都想不通。 不过知道同贵儿救下了韩妈妈,叶氏的心倒定了些,要知道韩妈妈可不止跟惊鸿亲近,对皎娘也是极好的,之前皎娘便跟惊鸿闹得极不好的时候,韩妈妈的话,皎娘都能听进去。 况,昨晚上韩妈妈可是就在当场呢,此事无论如何得先问问韩妈妈再做打算。 拿定了主意,叶氏便回府去看韩妈妈,至于同贵儿也一并带回府中,不管如何,都得等惊鸿回来发落,是福是祸,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韩妈妈倒无大碍,虽说有了年纪,到底通些医术,平日保养得当,底子好,遭逢这样一场大难,却未伤根本,只需安心歇养些日子,便能恢复。 叶氏听了下面婆子的回话儿,这才放了心,往屋里去了,韩妈妈并未卧床而是正靠在炕上歇着,见叶氏进来,便要起身见礼,叶氏忙上前扶住她:“您老人家千万莫动,好生歇着要紧,这里也没外人,您老就别跟我客气了。” 韩妈妈倒也不矫情道:“那老奴就僭越了,到底是老了,才冻了一会儿,就禁不住了,也得亏那冰窖,不然老奴这条老命许就交代了。”说着顿了顿便道:“夫人可是来问老奴别院之事。” 叶氏正不知怎么开口呢,韩妈妈这一提,倒是正好,忙道:“这件事有些蹊跷,我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人怎就没了?同贵儿也说不清。” 韩妈妈摇头:“那小子也是运气,碰巧撞见了,好在他机灵,事到临头没慌没乱,知道先跑后院里来,方救了我这条老命,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虽迷迷糊糊的,却也有些印象,大娘子这几日夜里总睡得不大安稳,昨晚间我便留在外间了,先时听见她翻身,本想起来进去瞧瞧,却怎么也睁不开眼,身子也动不了,只是隐约知道有个人把大娘子带走了,临走那人好像还叨咕了几句,说什么这次的药有进步,比以前那些起效快,等回去跟师傅说,师傅肯定不会再数落自己偷懒了什么的。” 叶氏愕然,虽是来问韩妈妈的,却也未想到韩妈妈不仅知道有人劫走了皎娘,还听见了那人说话,忙道:“这么说是真有人来劫走皎娘了?您老可知是什么人?有何图谋?” 韩妈妈摇头:“那时不知为何,睁不开眼,也未瞧见那人的样貌,不过听他那几句话的语气,倒不像歹人,且声音听起来有些稚嫩,年纪应该不大,大约十一二的样子。” 叶氏惊愕之余想起丈夫正为别院这桩案子毫无头绪愁的什么似的,如今得了这个线索,自然想赶紧告知丈夫,加之韩妈妈说了这许多话,劳了神,瞧着神色甚是疲乏,也不好再扰她歇养,便先起身告辞去了,韩妈妈再有体面,到底不是主子,这桩事非同小可,还需跟老爷底细商量过,再做打算。 来到书房,见了丈夫把韩妈妈的话说了一遍,周青臣皱起了眉头:“十一二?当真吗?十一二的话,可还是个未成人的孩子呢,一个孩子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内宅里劫人,且,一个十一二的孩子劫走皎娘做甚?这可是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叶氏想起什么,不禁道:“莫不是江湖人,小时候听我祖母说过,江湖上的有些侠客 ,最爱管人间不平事,难道是看不惯惊鸿的霸道,进而行侠仗义劫走了皎娘,这不成戏文里的故事了吗?而这样的猜测,自己都觉荒唐,如何能说服惊鸿相信,更何况,若惊鸿信了实,只怕更麻烦,以他那样的性子必会针对江湖人,如此一来还不把整个南楚搅个天翻地覆啊。” 听了妻子的话,周青臣眉头皱的更紧了,叹了口气:“自然不能让他由着性子胡来,刚我想着,或许这样也好,就此了结了这段孽缘,两下里都清净,说起来惊鸿也是聪明人,怎么偏偏不明白男女之间需得两情相悦方能花好月圆,若是总一头热乎终究不是个长事儿,况,以他的身份,本就是成不了的。” 叶氏自然明白丈夫话里的意思,是啊,即便惊鸿再稀罕皎娘,以皎娘的身份也不可能明媒正娶的嫁进侯府,且不说门第身份,便是皎娘曾嫁过人这一点,便绝无可能,更何况,她还不能生养,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真要娶了她过门,侯府岂不要绝后了。 总之无论如何,皎娘跟惊鸿都是没结果的,若能趁此机会了结,倒省了后面诸多麻烦,却想到惊鸿的性子,摇头道:“这件事说着简单,可想在惊鸿哪儿交代过去,着实艰难,况皎娘这边又当如何?” 周青臣道:“韩妈妈不是说,听那少年的语气,并无歹意吗,虽不知那少年劫走皎娘意欲何为,想来也并无性命之忧,更何况,昨晚别院这桩血案,疑点重重,要知道外头人即便不知惊鸿的身份,前头北国的使团却一直在别院之中驻跸,且我这知府大人也是常来常往,稍微有些心路的人,也该知道那别院的主家,必是大来头,莫说招惹,只怕路过都要绕着走,偏偏就有胆大包天的山匪杀人越货,且恰巧在惊鸿回京之后,你接皎娘之前,若无知道底细之人暗中通风报信,怎会如此巧合。” 叶氏:“老爷是说,昨晚之事是有知道别院底细的人暗中指使,可是这燕州府中举凡知道别院底细的,必然清楚惊鸿的身份,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动惊鸿的人,再有,燕州这边的山匪,老爷上任之时不是已清缴干净了吗,也安生了这些年,怎么忽然又出来作乱,还瞄上了惊鸿的别院?若说有人指使,这是有多大的仇,竟然一个活口都不留。” 周青臣:“这幕后之人既是趁着惊鸿回京之际动手,针对的自然不是惊鸿。” 叶氏陡然一惊:“不是针对惊鸿,难道是皎娘?可皎娘平日连门都不出,怎会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周青臣:“这就不清楚了,却有一点是清楚的,依着韩妈妈的话,昨晚上带走皎娘的跟那些山匪不是一伙,若不然,皎娘昨晚上便没命了,而那幕后之人的心思,若知皎娘未死,断不会罢手,故此皎娘被带走之事,不能声张,只能暗中寻访,即使如此倒不如趁机断了惊鸿的念想,也让他安心,留在京中娶妻生子,省却后面诸多麻烦。” 事到如今,叶氏觉着丈夫这个主意也算周全,毕竟从一开始皎娘便是被惊鸿逼迫着跟了他的,若非如此,两人也不至于闹出这许多事来,惊鸿当真就是皎娘的命中孽缘,了结这段孽缘之于皎娘确是解脱,只不过惊鸿那脾性,会如丈夫所说,就此断了念想,老实的娶妻生子吗…… 第167章 周大人的计量周全 见妻子神色不安, 周青臣便知她担心什么,摇摇头道:“惊鸿虽说性子霸道些,却并非糊涂之人, 况, 人都没了还能如何,便一时伤心,日子长了也就淡了, 到时再与他挑个才貌双全温柔解语的美人成婚,小夫妻一热乎,还有什么丢不开。” 叶氏:“便真如你所说,那也得往后呢, 现如今正在心上,若得知皎娘出事必会折返,他那性子可不好糊弄。” 周青臣略沉吟道:“此事也不难, 山匪行凶从不留活口, 况昨晚那场大火, 整个燕州府的百姓都见了, 那样的大火, 又是夜里,谁能逃的脱,至于韩妈妈跟同贵儿,只说皎娘夜里忽然闹起病来, 同贵儿赶巧了跟着韩妈妈出去寻大夫, 方侥幸得了活命便是,韩妈妈的话, 惊鸿断不会疑心。” 叶氏:“可惊鸿那性子, 只怕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青臣:“他要见便让他见。” 叶氏顿时就明白了老爷的意思, 是了,昨夜那场大火,把偌大一座别院都烧成了焦土,抬出的尸首莫不烧的面目全非,便是仵作也只能分辨男女跟大致年纪,寻个差不多的尸首顶替,难道惊鸿还能认出不成,如此一来,玉家那边也算有了个交代。 想起玉家,叶氏不禁发愁,当日可是自己出面去玉家提的亲,虽说是做戏,到底是做了全套,况人玉家二老可不知是做戏,当日原想着这燕州府里大都不知惊鸿的底细,便将来惊鸿回京,只说出远门做买卖了,也说的过去,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而到这会儿,惊鸿的身份只怕也瞒不住了。 正想着,便见周婆子快步进来回禀,玉老先生来了,旺儿把老先生请到了花厅待茶。”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却也只能站起来硬着头皮往外走,却听自家老爷道:“我与夫人去吧。” 叶氏松了口气,让她一个人去,还真有些怵,就怕玉家是跑来理论要说法,说不准就会大闹一场,毕竟人家亲闺女没了,就算是山匪作案,到底也欺瞒了人家,怎么也是她们这头理亏。 见了周青臣进来,玉先生却微微一怔,他是潘家学塾里的先生,也曾受邀去过几回诗会游园,虽不可能与知府大人同席,却也远远见过,故此,周青臣一进来,他便认了出来,本就苍白了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身子颤了颤的便要跪下扣头,而瞧见知府大人伴着叶氏夫人一并进来,玉老头便再傻也知道自己那个女婿不对劲儿了。 要知道叶氏夫人当日去家里提亲,可是以表姐的身份去的,而作为燕州府的百姓,又在潘府学塾多年,多少知道些这位知府大人的底细。 听闻,虽非寒门出身,却也差不多少,是个没什么根底儿的,之所以能三十几岁便坐了一州知府,是因娶了一位出身勋贵世族的夫人,靠着夫人娘家帮衬,方能仕途顺遂,平步青云。 如今看来就是这位叶氏夫人,若这位叶氏夫人出身勋贵世族,自己那个好女婿是什么身份,还用说吗。 玉先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有朝一日会跟世族勋贵这样云彩尖儿上的贵人有什么扯啊,更别说当女婿了。 可这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偏就成真了,而玉先生却并无半分欢喜,有的只是悲凉,自己那苦命的闺女啊,自落生便三灾九病不断,好容易养大成人,却又嫁了那样一个混账不良的丈夫,好在和离之后,遇上了那样一个细心体贴的夫婿呵护,他们当爹娘的还当闺女是苦尽甘来,终得良缘,何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到底是自己糊涂了,那样骨子里透着清贵的人,又怎会出身寻常,如今想想,这门亲事,从头到尾,除了这位叶氏夫人,何曾见过旁人,是说过母亲早逝,可难道除了亲娘跟这位表姐,便再无亲眷了? 想到此,玉先生忽觉自己当真可笑,到这会儿了,闺女的命都没了,还计较这些何用,虽伤心难过,却也不能失礼,认出周青臣便是知府大人,便要跪下扣头。 只是不等玉先生跪下去,周青臣已先一步扶住了他:“此处并非府衙大堂,老人家不必多礼,况本也不是外人。” 玉先生听了这话,微微苦笑:“大人抬举了。” 叶氏正要说些什么,却听玉先生已然开口:“听闻昨夜郊外别院中山匪杀人放火,无人生还,草民贸然登门是想寻个确切消息,小女,小女……”说着顿了顿,方一咬牙,颤着声儿道:“若小女遇害殒命,还请大人开恩,允草民认领了小女尸首家去安葬,也好入土为安。” 原来人家竟不是来理论的,而是来认领女儿尸首回去安葬的,且从头到尾也未提惊鸿,可见这玉老先生是看明白也想通透了,知道女儿这桩婚事当不得真,故此,开口便要认领了尸首家去安葬。 但人家不提,叶氏却不能装傻,开口道:“不瞒您老,惊鸿有事回京了,我也是放心不下皎娘妹妹,本打算着今儿便把皎娘妹妹接到我这儿来住,不想这一夜之间便出了这样的祸事,早上听闻噩耗真如晴空霹雳一般,不想妹妹那样温良和善的性子,竟会陡然遭此横祸,当真是上天不公,想想都叫人难受。”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方道:“不过您老放心,老爷已发下了海捕文书,必会把那些害死皎娘妹妹的匪徒缉拿归案,按律定罪,以慰皎娘妹妹在天之灵,至于妹妹后事,也正想与您商议,不若请高僧在这燕州府外寻一块风水福地以供妹妹长眠,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玉先生却摇头:“她一个小门小户的丫头,命又苦,哪里承的住什么风水福地,认了家去,寻个清净之地葬了就好,便不劳夫人费心了。” 慢说没有尸首,便真有,叶氏也不能这么就让玉家带回家去随便葬了啊,且不说惊鸿哪儿交代不过去,便是自己与皎娘的情份,也断不能答应。 只不过,皎娘这个爹,瞧着极是固执却不傻,人家从进来可是一句没提惊鸿,仿佛没有这回事似的,只说认了女儿的尸首回去,这就占住了理,如此,叶氏拿什么身份跟人亲爹争。 好在知道当爹的闺女,方劝道:“皎娘妹妹死的冤,若直接安葬只怕魂灵不安,到底还需请高僧念经超度,魂灵得安,来世方能顺遂。” 叶氏这句来世顺遂到底说动了玉先生,终是点头应了,叶氏这才松了口气,忙趁热打铁说定,把灵柩停在观音庙中,做七日法事,再行安葬。 这边儿商量妥当,便使人骑快马给梁惊鸿递信去了,这是周青臣的主意,虽说梁惊鸿还在回京途中,却不会一直赶路,不过,便是再快,等他接着信儿赶回来,也已下葬,入土为安,便他再舍不下能如何,至多发性子闹上一阵子,也就消停了。 周青臣这里计量的周全,却不知梁惊鸿对皎娘已成执念,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是闹一阵就消停了没错,只不过梁惊鸿闹的这 一阵,可是把整个燕州府都翻了过子来,连带侯府跟宫里都没得安生…… 第168章 皎若月洁如雪 观音庙建在燕州城外的半山腰上, 山门正对着河面,背山面水属实一处好风水,庙里的主持是位修行的高僧, 故此, 香火极盛,便是平日里都不乏来烧香拜菩萨的善男信女,若是赶上初一十五更是人山人海, 若非知府大人跟这位主持高僧颇有交情,断不会停灵在此。 正因如此,即便玉先生老两口不想跟周府再有牵扯,却也应下了, 到底女儿已经没了,只能盼着来世平安顺遂吧。 这场法事做的极大,主持高僧亲自带着僧人, 在灵前日夜不停的连诵了七日往生咒, 方入土安葬, 这场法事几乎惊动了整个燕州府, 法事过去半个月了, 偶尔还能听见街头巷尾的百姓谈起此事,都说玉家这姑娘,虽说这辈子福短夭寿,来世必是富贵安康一生顺遂了。 随着皎娘的棺椁下葬, 渐渐也便没人提了, 毕竟皎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只不过命不济遭了横祸, 谈论感叹些日子, 也便丢开了,毕竟家家都要过自己的日子。 却就在这日一早却有了变数,天刚蒙蒙亮,冀州城门处刚换了班的差人正眯着眼打盹,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唬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睁开眼。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队人马已到了城门口,一队有十几人,个个高头大马,到了城门口速度丝毫不减,不等差人看清楚马上的人,已纵马跃入城中,转眼便去远了,倒是马蹄子带起的灰土,扑了差人一头一脸。 看门的差人吐了一口唾沫,刚要开口骂娘,却听旁边挑着担子的小货郎,低声道:“哎呦,这位爷怎么回来了?” 看门的差人一听爷字,骂娘的话未出口便吞了回去,一把扯住小货郎的担子:“你小子脸还真大,就你一个挑担子卖杂货的,能认识几个爷,别是吹牛的吧。” 小货郎嘿嘿一乐:“这可真不是小的吹牛,要说别的爷,小的可不敢说认得,这位却是有造化见过的,刚打头马上那位是梁六爷。” 差人愣了愣:“哪个梁六爷?” 小货郎:“您怎么糊涂了,咱们燕州府还有几位梁六爷啊?” 差人这才恍然:“你是说别院……”说到这儿便停下了话头儿,自从观音庙法事之后,郊外别院的事,便成了忌讳,官府虽未正经下禁令,可若是谁私下议论让官府的衙差听见,势必要寻你个不自在。 这看门好地也算吃公家粮的,自然是知道这里的门道,大约是这位六爷的身份特殊,加之别院那场凶案,有些蹊跷,牵扯众多,故此官府对此事讳莫如深。 不过,这位爷前些日子不是刚回京了吗,这才多少日子,怎么又回来了,算着路途,应该还未走到京城吧,难道是为了倒霉横死的那位,不能吧,观音庙里做那场体面的法事,也算尽心尽意了,说到底不过一个没名分的外室罢了。 正想着,却听那小货郎叹了口气道:“当日在别院里小的可是见识过,六爷对那位大娘子当真稀罕的紧呢,只大娘子扫了一眼的物件儿,便都留下了,买货的钱一文不少,还另给了赏钱,就为了讨那大娘子个欢喜,这是得多上心啊,当日我还想那大娘子命可真好,遇上这么一位疼她爱她的男人,谁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