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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申自22日被炸伤后就一直趴着,因着炸伤的是后背所以不能躺,怕压迫伤口,当然也是方便护士换药。他揉了揉眼睛,瞧见是杨奇来了,连忙打招呼说:“杨班长早。”看见他手里的馒头,心里有一阵感激,舔了舔干裂的唇,问:“您大清早的吃过没?我这还不饿呢。”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好叫人能感受到他的谢意。 杨奇看他这样儿,脸瘦的和营养不良似的,身子板也不结实,他啐了一口说:“得了吧,你再不吃点儿我怕明儿见不着你。”这话倒也不仅仅是玩笑,毕竟小王周围床铺的人都不在了。况且,曹生又不见人影,他还真担心把人给照顾没了,到时候难交代。从隔壁空床上随手拿了一块布垫在小王脖子下,他把馒头塞到对方手里,说:“今儿玉米面馒头里加了不少白面儿,吃起来比之前的香不少。小米粥也不错,你尝尝。”这些日子敌军轰炸的声音不断,他压根儿就睡不着,早早地醒了就往伙头兵那里候着,这馒头和粥刚出锅他就来了一口。 王明申拿过馒头咬了一大口,眼睛都放光了,“嘿,还真是。前些天儿那苞米面干巴巴的,吃的连屎都拉不顺畅。对了,今儿怎么加细面儿了?前些日子不都是纯苞米面儿的嘛,我还以为军粮里的细面儿都用完了。”这越吃口中越香,越嚼越甜,他还真是饿了,三口两口地就把一个馒头给吃干净了。 “慢点,慢点。喝点小米粥,别噎住了。”杨奇见王明申这狼吞虎咽的样儿,赶紧给他把小米粥端过去,别没给炸死倒是叫馒头噎死了。他从口袋里将烟掏出来,这是这包最后一根烟了,有点不舍得抽。不过想到这日子就怕有今天没明天,还是抽了的好。洋火将烟头点上,他细细品了一口,呼出一口烟说:“细面怎么会没有呢?江浙粮油商会的会长是个爱国的人,给了不少呢。不过就是叫人给贪了,大家伙儿在前线打仗没功夫去管。这不,老天有眼把人收了,这细面就又有得吃了。” 这话王明申听得明白,伙头兵那边毙了不少人,今儿的早饭是新来的给做的。他喝了一口小米粥,觉着是比以前稠了不少,里头还有大米呢。“杨班长,你见过曹排长了没?前天晚上他还来瞧了瞧我,但昨个儿就没见到他。”这两天外头炸的凶,他心中有些不好的想法。 杨奇吸了一口香烟,哼了一记,“我还想问你呢,我也没见着儿他。”香烟灰往地上弹,看了一眼窗外,“要是今儿再不回来,他可就得落队了。”到时候成了逃兵,这可不好办。他心中实在是担忧,不免多抽了两口烟。 “杨班长,你这话怎么说?什么叫做今儿不回来就得落队了?”王明申听不懂,但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手中的小米粥不香了,他昂着头看着杨奇,要他说个明白。 “昨个儿总司令下了令,今儿得赶回罗店去。”杨奇摸了一把脑袋,头发茬真是扎手。他看王明申饭都不吃了,便赶紧把另外一个馒头往他嘴里塞。“你吃你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饿死了可不值当,养好身子才能起来打狗日的。” 王明申哪里有心思吃饭,杨奇的意思明白的很,就是曹生不见了,今天大部队全部要赶回罗店去。他将嘴里的馒头拿出来,焦急地喊:“狗日的天上下炸弹,罗店怎么回?这不是赶着趟儿的送死去嘛?曹排长呢?他人到底能去哪儿?” 见小王情绪激动,杨奇赶紧让他闭嘴。他双眼瞪着小王,低喝道:“嘘!你扯开嗓子喊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排长不在营地吗!”见对方情绪稳定了些,无奈叹气说:“总司令说了,炸死也得走,不守住罗店,上海就岌岌可危。你得知道,南京距离上海可不算远,狗日的日本兵可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鬼东西啊。” 大局之下,谁能独善其身?大国岌岌可危,匹夫应当有责。王明申忽然心中生出了一股子悲壮,浑身的血液又热又冷,这滋味是他一个农村来的庄稼汉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咬了一口馒头,喝了一口小米粥,看着地上的蚂蚁在搬运他吃掉下的馒头渣,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杨奇低声说:“不回来的好,死了不值得,活着才有盼头。从虹口到罗店,光是走过去的这一条路,能有几个人活的下来?只怕是到最后名字尸首都对不上号,谁又分得清楚到底伤亡有多少?” 看着王明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杨奇闭眼叹气。香烟烧到了烟屁股,烫手的很,他将烟蒂丢在地上,频频摇头。“你想护着你曹排长,我能理解你的心思。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是真跑了,你叫他父亲怎么办?这不是你说走就能走的事儿,这里头太多的事情你不懂。”曹生要是战死了,那是烈士,有头有脸也算那么回事儿。可若是真让人算成了逃兵,这西北粮油商会会长的脸面暂且不提,他自然会以断部分军需的方式要求人家给他找儿子,可南京那边更会用军事法庭来要挟。活脱脱的一笔乱账,搅和不清啊。杨奇一把撸上王明申的头,他轻声叮嘱说:“切莫和任何人提及曹生,我私下去寻一寻,你且等着就是了。”他希望曹生快点出现,不然就真是惹了大麻烦。 2018年8月24日早上7:05,姚璐璐站在浴室的洗手台上刷牙。厨房那边响起了一声‘刺啦’,而后就是飘出浓烈的油泼面的气味儿。没错,曹生依旧在她家,没有回到1937年。一口凉水灌入口中,将嘴里的牙膏漱口带出去,她想到家里面条就只有一人份了,赶紧扯开嗓子对着厨房那边喊:“冰箱里有泡面,你去拿来煮。”她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给她做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