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概是到了雨季，近日来京都总是阴雨绵绵，连带着你这病也总是反反复复好不干净。

    秋楠因着之前的事情，对你照顾得更是细致入微，仿佛你就是樽易碎的瓷娃娃般恨不得饭都嚼碎了喂你，这还未入秋，便已在你的屋子角落支起炉炭火，保管这从门扉窗缝钻入的冷风也在近你身前便被烘烫得妥妥帖帖。

    你披着用整块雪狐毛皮做成的大氅立在回廊下，目送你阿爹穿着官袍步履匆匆的背影，近日来因着圣上执意推行土改新政，朝中风云搅动，各路势力人马角力拉扯，你阿爹自是也有应不完的邀约交际，只由于你近日来这缠绵病榻，他到底是放心不下，这才每日下朝都定要赶回来督促你用完药膳，再匆匆出门赴同僚的约。

    其实你的病已经大好，

    只是这些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一直病着，那个大杀神倒是没再来骚扰纠缠，而你头疼着怎么才能顺顺利利不出幺蛾子的等到叁月后的婚期，在想出万全之策前自然是一丁点都不想看到那个NPC的，也就索性继续装病，能拖一时是一时。

    今日春菀因她奶娘病逝告假了半日去了别庄，秋楠也去了后厨煎药，你便唤来夏珠替你在窗前支好琴架，想一边弹琴一边思索接下来该怎么走，但盯着窗外绵绵细雨纠结了半晌，也依旧没寻摸出个好对策，漫漫午后又实在是无聊，在床上躺了许久的你毫无睡意，低头无意瞥见正为你收拾琴架的夏珠那芊芊十指灵活，指尖却染着或深或浅的淡紫，衬在玉琴上煞是好看，便顿时来了些兴趣：

    “你这指甲是用什么染的？倒是十分好看。”

    夏珠忽然得了你的夸赞笑弯了一双月牙眼，动作利索的拾掇好琴架，又迅速的转身去往外间摸出个精巧的青瓷小瓮来，打开一瞧里面盛的是果酱般的蓝紫色内容物，闻着倒是有股混杂的香气：

    “便是这个，小姐请看，是前阵子夏珠瞧着园子里的花开得好，便采了些兑着那染甲的颜料自制了瓶，和市面上卖的那种染甲的颜料没什么区别，只是刚染上去会有留香，不过时间不长，半日左右也就消散了，全当图个乐子。”

    你拿着这小罐染甲泥突然来了兴致，仔细端详了下笑眼弯弯的小丫鬟，夏珠只比春菀小一岁，但生的张娃娃脸，要是在你那个世界剪个齐刘海穿个蓬蓬裙，走出去也是绝对的二次元萌妹子，这些天都是些糟心事，你对石燕的事情又一筹莫展，这个世界也没啥好玩的活动，那些闺秀中流行的翻花绳扎花娟你早就腻烦了，市面上的新奇话本看来看去又实在是俗套没新意，再有些猎奇的因着你大家闺秀的人设又不可能去找来，此刻看着夏珠便忍不住起了为她梳妆打扮的心思：

    这不就是真人版装扮小游戏嘛！

    你兴致勃勃的将夏珠按到了你的梳妆台前，拿着这些琳琅满目的脂粉香黛为小丫鬟打扮起来，到底那么多年绘画的底子还是在的，你用的这些又都是价值昂贵的精细之物，一番折腾倒也画得像模像样，你最后再勾画了下精致的唇线，满意的端详了片刻，这才转身在一盒盒看得人眼花缭乱的钗环饰品中挑捡起来，

    像你这样门第高贵的大家闺秀，首饰钗环也是成套成套打来居多，虽比不得内宫，但每季时兴的样式也都是会提前预订好，由各个制有专精的首饰店铺做成搭配的一套在固定的时日送至府中，这些本是当家主母分管的事宜，但自你娘去后府中中馈一直由你掌控，因而你倒还是对这些首饰有那么些个粗浅印象。

    这些弯弯绕绕也都是你作为大家闺秀的必修课，在赐婚前你也算得上京都炙手可热的交际名媛，这种细微处的讲究对那些小门小户出生的闺阁小姐来说当然无所谓，但对你这样的名门闺秀来说，却是一丝都马虎不得。

    别看赴宴上都一派其乐融融，实则各自的穿着打扮，妆容首饰，那都是在暗暗的较着劲，甭管你多么八面玲珑面面俱到，都难免在贵女圈里有那么几个看你不顺眼的“宿敌”，若是瞧见了你戴着个过时的样式，或是梳的发髻和衣服不搭，那背地里定能把你奚落到阴沟里去，你作为一个新时代女性，自是对这种“精致主义”持保留态度，但宋清许一个还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却是必须要在这些交际上下功夫的，顶好的贵女圈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谁也不知道那些背后的话会传进哪个贵人的耳朵里，便是不能在这些交际里谋些好处，那也得做得让人挑不出错来才是。

    那些前朝的男人们自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贵女们却都要学会这些后院的游戏规则，这般的爱惜羽毛自不是为了在男人面前博个什么，多不过是在定亲前在不知名的未来婆婆姑嫂面前谋个好脸罢了，你也是在穿越来后才逐渐发觉了古代闺秀们的这种“后院智慧”，并不是你之前所以为的那种“以夫为天”的路数，虽然夫君的宠爱也很重要，但对于大家闺秀们来说，能长长久久的在婆家立足，倚靠的却是丈夫背后的那些婆姨姑嫂的女人们。

    你给夏珠化的是如今时兴的桃花妆，便想寻个搭配的首饰，她又生得有几分稚气，你在成套的首饰里怎么也没找到合心意的，便打开了另外的散件首饰寻找起来，这个大木盒一般都是些你自己逛街时买的或是亲朋所赠不好转送的首饰，却在琳琅中一眼便挑中了个精致至极的仿真花簪，你第一眼几乎都要以为是一朵盛放的芍药置于盒中，仔细一看竟是由昂贵的海纱绒攒成的一朵，做工精细极了，每片花瓣的包边还细细绣了圈和花色相近的丝线，花心上更是巧夺天工的用剔透晶莹的月光石磨成粒粒露珠般的大小嵌在其上，使人乍一看以为是朵沾着晨露的真花。

    “这个你戴上正合适！”

    你有些欣喜的看着夏珠欣赏了半天，随即却生出些疑惑来：

    “只是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我竟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熬好药正端进来的秋楠闻声也好奇的凑过来，她一向记性好又心细，从夏珠头上取下花簪仔细端详了半天，也困惑的摇了摇头道：

    “奴婢也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这般精巧的花簪，照理来说应该会有印象啊·····”

    你刚刚还因为“化妆小游戏”而轻松愉悦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不能让她们看出端倪，便只依然故作轻松的岔开话题，重新在之前成套的首饰里选了个替夏珠戴上，你神思不属的喝完药，随口便将夏珠戴的赏给了她，看她一脸欢天喜地的端着药碗离去，这才拉着秋楠柔声道：

    “这些日子我病中也多亏了你们，今日我也无事，便想着索性整理下我的这些珠钗首饰，你也一起来罢，顺便瞧瞧可有喜欢的也一并赏你。”

    你平日里也是从不吝啬赏赐这些的，秋楠便也欢欢喜喜的寻了个软垫铺在桌上与你一起整理了起来。你虽对这些首饰有些大概印象，但到底不如秋楠记性好，你便一样一样的将那个大木盒里的饰品铺开，一面言语中和秋楠闲聊着，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来确定你一开始心中的设想，

    终于将盒中最后一样玉镯拿出，

    你看着铺在眼前一桌子的满满当当，除开你本来就有的，你和秋楠都没什么印象的首饰，共有七件，

    恰好是石燕那晚之后，再没出现过的天数。

    是巧合吗？

    你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又捏紧了，你只神色如常的将几样首饰赏给了秋楠，把剩余的饰品再重新的装了回去，那七件不对劲的首饰却被你故作无意的留在了最后。

    待一切收拾好后，你借口有些疲乏想要一个人睡会儿，等听到秋楠轻手轻脚关门出去的声音后，你才小心的翻身起来，将刚刚那七件饰品重新拿了出来，仔细端详。

    这七样首饰有大有小，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关联，但相同的是都做工十分精巧，便是和你极为贵重的那批首饰放在一起也毫不逊色，尤其是其中的一枚玉镯，通透莹玉的水色一看便知定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玉质，但你的心已经沉了下来，你面无表情的将那枚玉镯拿起，触手温润娇嫩，宛如初生婴儿般的熟悉触感立刻便让你想起了糟糕的回忆，你不禁下意识的松手，玉镯磕撞在沉楠木的梳妆台上再跌落到了地上，清灵的一声脆响便碎成了几段。

    你一直不安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他依旧每天都来了，还往你的珠宝匣里放入了一件又一件的“礼物”，

    只是你从未察觉，

    你不清楚他这样的举动意欲何为，是讨好的献宝？还是警告你他从未离开过？

    若不是由于你这些天刻意装病，也未有心梳妆打扮，恐怕是能再早些发现他的礼物的。

    你在这样的惊吓后，却反而愈加冷静了下来，你只将那几样首饰重新放回了匣子里，对着模糊不清的铜镜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的长发，松懈的逃避应该结束了，你必须要尽快的想出下一步的对策，

    你会怎么做？宋清许会怎么做？

    首先，宋清许作为一个大家闺秀，遇到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对方武功高强身份神秘偏还这样死咬不放，实在是十分棘手，若是平常定是只能告诉嫡母，在不惊动更多人的情况下设好陷阱扑杀贼人，然后将相关的人都灭口，只余死忠的心腹，将这个事彻底扼杀在内宅里，方为保全名声以绝后患的万全之策。

    但家中主母早逝，中馈一直是由宋清许这么个未出阁的大小姐握在手中，这便麻烦了。

    若你是原本的宋清许，自幼浸淫在这高门后宅的人情交际中，培养些能为你处理“阴私”事务的心腹嬷嬷们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你不是，你只是个自带OOC系统穿越过来半路出家的“大家闺秀”而已，事实上在石燕之前，你也是把主要心思放在关于女主的主线剧情上的，再加上系统一直秉承的“贤良淑德有才有艺善良正面”的大家闺秀buff，你学好那些繁重的闺秀课业，还要善待下人赏罚分明把府中中馈保持得一丝不乱已经是非常拼了，你以为要面对的敌人都是主线人物的那些坑，哪里还有精力去培养你的“内宅小帮手”啊！！！！

    “艹，系统杀我”

    你面无表情的机械梳理着你的头发，心底已经对那个死机一样的系统竖起了中指。

    要怎么解决掉石燕呢？

    你苦思冥想，目光无意识的游移到了地上刚刚被你摔碎的玉镯上时，却突然灵光一闪：

    他是很变态，武力值很高，你一个手无寸铁的闺阁小姐想要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如今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爱着你

    他是不存在在主线的角色，那他自然不是为女主而来，但是他一个江湖人却叁番五次的潜入戒备森严的左相府，你之前信中每次故作不经意提起的小物件他都为你寻来，他在床上都那么激动了却终还是没有不顾你的意愿而强要了你，他见你因为惊吓过度病了而改为悄悄的看你还搜罗些女孩子喜欢的珍贵首饰送你·······

    他的确整个人都很不讲道理难以揣测，但只要代入了“他真的对你动心了”这个条件，那所有让你摸不着头脑的困惑便都迎刃而解了，

    而要杀死一个深爱你的人，却是这天底下最容易做的事情。

    你看着镜中模糊的人影，黄昏的阳光已有些翕微，你拿起匣子里那支精致娇艷的花簪，戴在了头上，光从半敞的轩窗透进来，雨已经停了，有丫鬟从远处一盏盏点亮回廊的灯笼，风穿堂而过，发髻间的芍药花瓣微动，其上晶莹的露珠仿佛要滴落下来一般，而比这更美的，却是美人抚鬓低头温柔的一笑，

    “仿佛天地都失色。”

    石燕只潜藏在藏身的暗处，看着少女的笑容呆呆的失神，连心跳都乱了一拍，

    而你却因这顿生的杀意而露出了自穿越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

    你甚至都已经有些分不清，这谋划周全的毒计，是因为宋清许这样一个大家闺秀为了保全名声而作下的迫不得已，还是你自己心底真实的阴暗念头，

    在这样一个名声比命值钱的时代背景，宋清许设计除贼人的行为甚至连OOC都算不上，但你一个自文明时代穿越过来的现代人，为了回家的最终目的，而选择去利用对方的爱意来达成通关条件，又是什么呢？

    你无法给出这个自省问题的答案，

    但你却已有些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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