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首辅落魄时 第46节
她好像只差一点就能彻底明白了。 空照犹豫了一下,师父告诫他,无论是谁,哪怕是鹿娘子,都不能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钱帛名利动人心,他瞒住自己身份,对自己和鹿娘子都好。 可现在他觉得,也许说出来自己的真实身份对鹿娘子是有帮助的。 要不就说吧,空照想,反正自家舅舅回来后,说不定也就什么都说了,那家伙在鹿娘子面前,什么都瞒不住。 把谢嘉鹿拖出来当挡箭牌,空照觉得很不错,他正打算开口,鹿琼勉强笑了一下。 她对空照道:“夜深了,习字也要护眼睛,你也早些睡好不好?” 小和尚咽下了本来想说的话。 * 鹿琼的确是本来想问空照的。 老和尚的托付,当配上本来无一人幸存的范家的后代身份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私事是不是和汴京城有关?会不会和鹿琼都不敢继续想下去的大人物们有关?鹿琼读过不少史书,书中帝王将相什么都有,可当这种手覆风云的大人物们和自己牵上关系后,还是让她不禁心惊肉跳。 那一刻,她差点脱口而出你是谁,可又生生止住。 罢了,既然当初答应了老和尚,无论如何,她都会好好照顾空照的,那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比起那些,她更关心别的事。 她希望白九能走到她面前,告诉她一切的真相并且恢复记忆,她愿意和他去领婚书,不必管遥远的汴京城的风云,他们可以住在府城里,读书开开铺子,想来也是很好的一生。 她想谢子介了,怀念年轻的谢书生,她也喜欢现在的白九,喜欢他的坦率,如果权宜之计不是因为会耽误谢子介前程的话。 鹿琼终于承认,她是喜欢那个和她住在同个屋檐下的书生的。 她在等白九回来。 * 第二天一早,鸡鸣狗吠,女坊已经热闹起来。 空照小和尚揉着眼在院子里打了一套五禽戏,陆妈妈买菜回来,可白九依然没有回来。 鹿琼心急如焚,恨不得冲去胡伙计住处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可她不敢轻举妄动,怕真出了事反而连累了白九。 又过了两柱香的时候,白九终于回来了,他依然是那个俊秀的少年,只是神气不太一样了,鹿琼抿抿唇,一瞬间以为白九恢复了记忆。 “我回来了。” 可是并没有,白九一张口她就知道,他和谢子介的语气还是有区别的,他们默默无言的回到屋子里,然后陷入了一片凝滞。 白九长久的沉默着,开口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 第52章 跑了 鹿琼在长久的沉默里明白了。 她笑起来, 这是一种会让人松了口气的笑,很宽容,让你觉得她已经理解了你的难处。 白九也的确松了口气, 他在那一瞬间觉得,也许鹿琼并不会追问他明白了什么。 当初鹿琼能放谢子介走,如今放自己走,也很正常不是吗? 他又忽然懊恼起来, 不敢看鹿琼的眼睛,谢十三郎心高气傲, 言出必践, 何时做过违诺的事。 可他却口口声声说了其实做不到的婚书。 然后有人走到他面前, 揪着他衣裳,逼迫他看向自己。 鹿琼力道不小,白九不想伤到他就只能顺从的弯腰, 白九无疑是很高的,而此时他恰好对上鹿琼的眼睛。 她温热的呼吸蹭过他的脸颊,白九简直要站不稳了,他伸手微微扶着墙,也拢住了还揪着自己衣衿的鹿琼。 “白、九!”鹿琼简直是在咬牙切齿,“你——” 这一刻她所有的平静都崩裂, 她想说很多,想骂他是个骗子,想说你以为我自己找不到真相吗,她想问一切,可最终她只是放开了他,很郑重的问了一句。 “你想活下去吗?” 鹿琼一直很敏锐,和白九无知者无畏的坦诚不同, 她总是很坚定,比如现在,鹿琼想,她还是想和对方一起走下去的。 他们之间,经历了很多,但好像永远都是在过日子,和谢子介,和白九,一起读书一起看铺子,吃点心喝茶谈谈昨日的事情,一切都非常平淡,没有惊心动魄的日常,可她已经习惯了对方在的生活。 谢子介离开的时候,鹿琼还什么都不懂,但现在她好像懂了。 她知道谢嘉鹿也喜欢她,而她也想和他这样过一辈子。 所以她很坦诚地告诉白九:“我答应你了,我愿意和你过一辈子。” 白九勉强扯出来一个笑,这样一张俊脸,哪怕是似笑非哭的表情,都不显得滑稽,可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头一次躲开了鹿琼。 白九可以坦诚,谢子介不可以,其实他们之间的区别,也只是差一个未来而已。 “我——”他话语在喉咙间翻滚,却又说不出来。 鹿琼依然在看着他,很平静。 “我——”他最终说,“我要去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件事不能告诉我,”鹿琼替他补全了后半段,冷冰冰的。 谢十三郎如今近乎狼狈了,他很艰难的点头:“告诉你,你也会有危险,而且这是办不到的事。” 鹿琼没有问他为什么办不到,少女后退了步,白九这才意识到,她从头到尾都太平静了。 “昨天我从空照师父送的书里发现了一个姓氏,”鹿琼话锋一转,“他姓范,你认识吗?” 我认识,我怎么可能不认识,白九在心中回答。 “谢嘉鹿,”鹿琼道,“白九,谢子介,你们可真是一个人。” 她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的颓然。 这种颓然不单纯是因为白九这个人,而是因为她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比起一无所知,半揭开了面纱却又被牢牢关住好像更令人不愉快。 谢子介半遮半藏,鹿琼以为是因为他性格如此,可明明白九不是这样…… 她最后发现,得到了同样的真相后,白九还是会变成谢子介。 那个不告而别,她阴差阳错才知道是去刺杀通判的谢书生。 那她这些天做的又有何意义呢?白九最终还是会拐回谢子介相同的命运。 白九忽然上前了一步。 他轻轻拍了拍鹿琼后背,又放开她,这个带着强烈安抚意味的动作简直要让鹿琼困惑了。 “我还是不想骗你,”白九垂眼,“我也不想瞒你。” 他不想看见鹿琼如今的表情。 他知道在那个真正时间线里,化名白九的谢嘉鹿,只有一截破铁刀,跌跌撞撞地靠运气和心计活下去,偏偏他最不甘,戾气最重的那些日子,又听到了范家子的话。 御座上的人,因为同样的理由,导致了范家和谢家相似的局面,而在那三年里,年轻的谢家子遇见了已经不再年轻的范家子。 范家子问他,你是要对谁复仇呢?你聚集了临阳路数万人,你想打进京里吗? 可能在那一瞬间,谢嘉鹿真的心动了,但远眺依然衰败的临阳路,他最终摇了摇头。 “因我的家仇,让更多人有家仇,我做不到。” 在生死上挣扎了这么久,他对曾经那个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过去的自己无疑是没什么好感的,但因为在生死上挣扎就放弃原则,谢嘉鹿也做不到。 他有他自己的坚持。 “那你就没办法了,”范家子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你能想的办法我都知道,我已经从宫里逃出来了,顺便救了个人——你看见了吗?你外甥。” 谢嘉鹿那时候一无所有,也无牵无挂,所以他回答范家子:“他交给你了,我还要回去汴京城,此为人子必为。” 范家子大笑三声:“为人子必为,哈哈哈!” 他们都知道谢嘉鹿的后半句,复仇自然是要复的,但路已经被堵死,他全力以赴,所走的也是死路一条。 而现在白九对鹿琼说:“我想活着,可……我现在,我有必须去做的,只有死路的事。” 他嗓音依然清亮,但活泼的白九如今和那个温润书生就非常相似了,他说:“我要去对付一个肯定对付不了的人,有人已经做过所有的可能,但都失败了……可我不能退。” 若今日,他忘掉家仇,忘掉只因为一个荒谬理由就丢掉性命的全家,在府城和鹿琼过和美日子,他也就不是谢嘉鹿了。 “做过所有可能的,是空照的师父吗?” “是。” “那天,他把空照托付给我,”鹿琼说,“说不想让自己的私事连累空照,白九,你也是这样想吗?” “是,”白九道,“我很后悔当初对你说的话。” “谢嘉鹿,”鹿琼忽然笑了,“白九,那你还是说迟了。” 她步步紧逼:“在谢书生带我出鹿家的时候,一切都会这样,那时候谢秀才不觉得我连累他,如今他却要我觉得你连累我吗?” 她从头到尾没有说哪怕一个恨一个怨字,可白九却被逼到哑口无言。 他不想看见现在的鹿琼,他依然没有恢复完全的记忆,可他现在却觉得鹿琼的眼神简直是灼人的,他如此明白为什么经历了所有事的谢子介会救走鹿琼。 没有人能把这样眼睛的少女留在死路上。 “你想活下去,”鹿琼又执着地重复了一遍,“你想活下去。” 对啊,我想活下去,白九想,可他终于要拿回他的掌控权,谢十三郎近乎狡猾的开口:“我想,琼娘,你放心,我也不会去故意寻死,只是太危险了,我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对我都不好。” 这句话是假的,只要他不去汴京城,就不会有人关注他这样的小鱼小虾。 白九道:“是我不好,说了太多唐突的话,幸好现在还来得及补救,鹿掌柜,你只是因为这些日子和我相处太久了,才误解了你自己的心意,而谢子介,也和无所不能毫无关系,其实他不是良配。” “原来这样,”鹿琼似笑非笑,“可我现在面对的不是白九么?你说谢子介干什么,那白九说的婚书,从来都是假的?” 他自然应该一口应承下来,说都是假的,既然已经打算自污,就该这样,可白九半晌都没有说出口。 谢十三郎这辈子只动心过一次。 鹿琼没有等到回答,这其实也就是回答了。 白九最终道:“鹿掌柜,你值得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