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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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瑨坐那岿然不动,任彦手持桃花站起,稍一停顿,等众人视线都聚集过来之后,才朗声道:湘山点化名千佛,郴岭飞升效九仙。此去琼林天上宴,今朝先赋鹿鸣篇。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一片喝彩之声。 龚祭酒也点头笑道:赵明翁写诗笔力雄放,词意开阔,文英这选句不错。 旁边有人笑着恭维:任公子博闻强记,不愧是松江府的学子。 龚祭酒的祖籍便是松江府,因此对任彦青眼有加,格外看顾。旁人恭维,他便笑着点头。 任彦被众人夸赞,却只谦虚的作揖,脸上连丝笑容都没有。 祁垣暗暗撇嘴,心想怪不得游骥不喜欢他,这人也太做作了些,还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他只顾着回头看,却没注意那边羯鼓又敲,桃花枝一路传递,直奔他这桌而来了。 祁垣回头的时候,那花枝刚放到他的眼前,他猛然一愣,慌忙伸手去丢,却听上面的老太傅猛咳一声。 祁垣刚拿起花枝,外面的羯鼓便停了。 这下大殿里的人不约而同噤了声,朝他这看过来。 祁垣脑子里嗡地一声,僵硬地转过头,目瞪口呆地怔在了那。 所有人都仰首朝他这边看着,阮鸿比任何人都兴奋,跺脚握拳,满脸期待地望着他:祁垣,快,来首更厉害的! 祁垣只觉自己头发都要根根竖起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艰难的咽了口水,刚要开口认栽,就听旁边的方成和突然抚掌大笑:祁贤弟所对,妙!妙急! 第12章 方成和一笑,别人都懵了,祁垣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 龚祭酒微微皱眉。 杨太傅也惊讶,在上方轻斥道:方成和,不可胡闹。 方成和却径自站起,朝众人一揖,笑道:老师有所不知,刚刚我和祁贤弟打赌,行酒令时,他想到什么诗句,只需做个手势,我便能猜出来。祁贤弟不信,拿了一罐香丸与我做注。 大家都没听过这种奇事,阮鸿更是好奇:什么香丸?我怎么不知道? 祁垣知道方成和在帮自己,心里暗暗感激,忙从袖中拿出了自己那罐香丸给大家看了看。 方成和一本正经道:祁贤弟这香丸乃是贵人所赠的合意香,气味清丽悠远,可强记忆,定心神。学生求买不成,只能出此下策。 他说完看向祁垣,洋洋得意道,贤弟,你刚刚左手比六,右手拈花,给的提示已经足够了。等会儿我若答得对,你可莫要耍赖。 有看热闹的早都等不及了,催促他:什么诗句,你倒是说啊! 杨太傅轻捋着胡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陆星河依旧没什么表情,视线在他和祁垣之间扫循了一遍。 方成和倒背着手,笑道:诸位莫急。祁贤弟,你要对的可是六六成鳞吹,呦呦赋鹿鸣。三仙随劝驾,千佛要题名? 祁垣:他一头雾水的听完,心中暗道,牛逼还是你牛逼。 不错。祁垣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方师兄猜对了。 阮鸿一心想要挫挫任彦的威风,刚听到方成和念诗时便要喝彩,这会儿见祁垣肯定,立刻哈哈大笑,在一旁叫好道:果然我们顺天府神童更厉害!你任公子有千佛,我们祁公子也有千佛! 龚祭酒默然坐回,没有表态。 任彦脸色却不太好看,冷笑了一声:谩天昧地,信口雌黄。 他的声音不算小,离得近的都听到了。祁垣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看出了端倪。再看其他人,也是多有疑虑的样子,不禁暗暗担心。 方成和挑眉:看来是文英兄不服了。你莫非要跟我祁贤弟比试一番? 任彦强调:只我跟他比试。 方成和摇了摇头:不成。我和祁贤弟打赌在先,岂能违约?哦,我明白了。他嘿呀一声,恍然大悟状,原来文英兄怕的不是祁贤弟,而是我啊!难怪难怪,我们会稽人的确足以让松江府才子怯而不战! 他一番说话夹枪带棒,任彦早被激的脸色通红了。 阮鸿在一旁搓火:反正任文英都是输,就看输给谁便是了。 谁说我怕你了?任彦果然被架了起来,对方成和道,看你俩有何花样。 他冷笑一声,信手拈来:贤能书上鹿鸣时,欲步丹梯别钓矶。名世公卿加宠荐,故乡亲友待荥归。 阮鸿嘀咕道:这什么诗?我没听过。又什么书什么乡亲的? 任彦目露不屑,一扬下巴,径直看着祁垣。 方成和咦了一声,一副被难住的表情,也去盯着祁垣的双手。 祁垣暗暗咽了口水,心想方兄啊方向,我可不是故意坑你的。心里发慌,还得一脸镇定地摆手势,俩手翻来翻去,胡乱比划一通。 方成和凝眉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贤弟大才!方某佩服! 祁垣: 方成和连连摇头,目露钦佩道:这句我本是万万想不到的,还是贤弟费心思,提示了这么多,我才想到。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想刚刚祁垣做什么提示了。 祁垣使劲压住自己想要剧烈抖动的嘴角。 方成和主动看向别人,解释道:祁贤弟刚刚翻手冲下,是不是?这便提示要以下对上。贤弟指向自己,再提示口,随后手拈九,再比三。 说完拖长口音,念道,这正是鹤书夜下建溪南,拔尽乡英万口谈。帝阙伫听胪唱九,宾筵试咏鹿鸣三! 阮鸿比谁听的都认真,这会儿拍掌大喊:是极!是极!真真儿的,一点儿不错! 又有个年轻人赞叹道:连阮公子提出的书和乡亲都对上了。 方成和连连摇头,对任彦叹息道:惭愧!惭愧!这是祁贤弟的妙对,方某不及二位才子,甘拜下风。 龚祭酒微微皱眉,没有说话。杨太傅倒是哈哈大笑:有些意思!说完又道,诸位别只盯着各府案首,都要热闹起来才好。 因顺天府和松江府的这番比试,殿内气氛一下活跃起来,其他各地才子纷纷苦思,想不出诗句的便要自己作,反正只要嵌上鹿和鸣二字便可,都不想给自己家乡丢脸。 鼓声不停,桃花枝又往下传去。青衣小童再次上菜,这次却是十二样热碗,什么核桃燕窝,鸡皮鸽蛋,冬笋烧蹄筋,蟹肉炒鱼翅每桌席面上摆的满满当当,另有瓜子花生、杏酪果茶,温的热热的浮玉春,流水似的往这送着。 任彦脸色黑如锅底,盯着眼前才上的酒肉,胃口全无。 祁垣如逢大赦,暗暗擦了把汗,见方成和冲自己眨眼笑,便从自己的罐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香丸,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方成和怪叫:怎么只给一个!抠死了! 祁垣宝贝地抱着罐子,嘿嘿笑道:贵人给我的,当然得珍惜,一共就这么些呢! 说完俩人对视一眼,叽叽咕咕笑成一团。 阮鸿还沉浸在战胜任彦的兴奋中,看他俩这般,当真以为是贵人赠的香丸,好奇的往祁垣这瞅。 祁垣忙问他:阮兄也想要吗? 阮鸿好奇,连连点头。 祁垣一脸为难:方兄打赌才赢了一个 谁像他,白占人便宜。阮鸿笑呵呵地摸了锭银子出来,套近乎道,阮某跟祁贤弟甚是投缘,不知道贤弟能否割爱? 祁垣眼尖,瞥见那块椭圆腰锭是十两的,微微沉吟,叹气道:罢了罢了,区区香丸而已,哪抵得上遇仙楼里阮兄解围之恩。快把银子拿走! 他嘴上这么说,手却不动。 方成和在旁边一唱一和道:不行,你若白给了他,我可是要翻脸的。 阮鸿也道:就当我买你的,免得这姓方的啰嗦。 祁垣想了想:那也不能这么多,祁某不是贪财之人。阮兄,你有没有碎银子? 方成和忙哎了一声:这就是祁贤弟的不对了,阮公子素有侠义。贤弟肯割爱,阮兄自然也不想落个夺人所好的名声,银子乃身外之外,莫要计较这些了。说完伸手,先把银子拿了起来。 祁垣左右看看,这才小心地倒给阮鸿几枚。 阮鸿眉开眼笑地拿到手,凑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他平时也不缺好东西,这会儿却觉得这香丸果真气味清丽悠远,颇有些富贵之气。 旁边也有人好奇,拿了银子套着关系,央着阮鸿帮忙买一枚开开眼。另一旁又有托祁坤,请方成和的 祁垣摆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手下却麻利的收钱给货。不多大会儿,一罐香丸便只剩两个了。 祁垣这才直嚷嚷:不分了不分了,我自己要留着呢。说完,把银子和罐子都美滋滋地揣到袖子里。 方成和看他在那做戏,偷偷把那锭银子塞他手里,忍笑喝酒。 祁垣伸手掂了掂那锭银子分量,笑地见牙不见眼,又凑过去问方成和:你家在哪儿?有空我去找你玩。 方成和笑道:我在万佛寺住着呢。说罢跟他指了寺庙的位置,却是离着忠远伯府不远。 祁垣暗暗点头,心道这钱得分给方成和一点,转头见那桃花枝已经传到陆星河那,眼看又要回来了,也不敢多待,跟方成和约好晚点再聚,又跟祁坤打了个招呼,借口如厕偷偷溜了。 这宴席一直持续到了申时才散。 徐瑨出来时,祁垣已经玩了一圈提前回去了。他临走前把衣物都换了下来,还送给了徐瑨两个香丸,连同那个小罐子一块规规矩矩地放在上面。 游骥道:祁兄说怕再遇到小侯爷那伙,早早回家比较放心,这两枚大香丸是他留给少爷的,说用来熏衣服时加入茶末,气味便跟青莲初绽一样。 徐瑨接过小罐,晃了晃,里面两枚桃核大小的香丸咕噜噜作响。 中午在宴席上时,祁垣给别人香丸前都先偷偷在底下捏一捏,徐瑨正好瞧见,还以为其中另有蹊跷,这会儿才明白原来这香丸大小不一,祁垣把小的卖了,留了两个大的给自己。 他不觉失笑,拿着小罐把玩了一番,又取了一枚香丸出来,放进了随身的镂金香球里。 游骥见自家公子只取出一枚,另一枚仍放小罐里,又咳了一声,暗示道:祁兄说,这小罐倒也不着急要,我下次找他的时候顺道带过去就行。 徐瑨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有些尴尬:怎么,罐子还要拿回去吗? 游骥咳了声,点了点头。 徐瑨哑然失笑,又摇了摇头,在身上摸了半天。 游骥诧异:公子要找什么吗? 徐瑨道:我看他在宴席上卖香丸,想来是要换钱用的。我不好白得,给钱怕也不合适。说完继续摸索一番,好歹找出了两个圆鼓鼓的金穿心盒来。 那是他用来装香粉和香茶的小盒。这东西大小不盈寸,既方便袖藏,也可拿去熔掉换钱,最少能兑七八两银子。比直接给钱合适。 徐瑨摘下来放进罐子里,又将另一枚香丸收起,对游骥道:一会儿我去把罐子还了。你早点回府收拾行李,明天一早,跟我去趟登州。 第13章 祁垣并不知道这位三公子要来送东西。他从东园出来后便直接赶回伯府,回家算账去了。 小小一罐青莲香,他本来打算卖二百钱,结果让方成和一番哄炒,前前后后共得了十三两银子,天价啊!再加上之前跟人斗酒赢来的赌钱,加起来手里竟有十六七两了。 祁垣简直乐不可支,自己在抱着一小堆银子,在床上来回滚了滚。 十六两!十六两他就可以去坐船了!大不了船费不够,他就跟人好好商量,等到扬州之后随自己去齐府取钱。 再说了,现在离着月初的集市还有几天,他还可以再做点出去卖。总之银子越多越好,等到国子监开学那天,自己就带上包袱,卷了银子,大摇大摆从这伯府出去,然后拐道去通州坐船! 祁垣越想越美,自己躺床上来回翻腾了半天,又觉睡不着,干脆起来换了身衣服,一边骂着武安侯,一边给自己找了顶大帽遮住脸,待从头到脚都遮掩严实后,溜溜达达地去万佛寺玩去了。 方成和回来的果然要早一些。 祁垣在万佛寺里溜达了一圈,就听寺中小沙弥说方檀越回来了。 他被带着去了方成和借住的僧舍,却是一处临近恭房的小屋,里面仅有一张窄旧木床,两口箱子并一张瘸腿方桌。书籍字画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 方成和正在收拾自己的布袋,抬头见他捂着鼻子进来,忍不住笑道:看来贤弟也是爱洁之人。 祁垣闷着鼻子:这气味儿也太大了,你怎么住的? 方成和哈哈大笑: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矣。说完笑笑,体贴地指了指外面,我们出去走走,这里的气味是有些难忍。 祁垣点点头,忙不迭地跟他往外走,沿途瞥见几排干净宽敞的僧舍,离着那恭房又远,里面也没住人。 方成和看他神色诧异,主动解释道:那间租金最低,愚兄身上盘缠不多,需省着点用。 祁垣惊讶道:你不是还卖画吗? 方成和笑笑:卖画能挣几个钱?愚兄每年廪膳银不过十三两银子,家中尚有二老需奉养,这京中岁费又动辄几十上百。便是能攒些银子,也要省着点花。再说这万佛寺终究是大寺庙,那间僧舍虽气味难闻,但挡风遮雨不是问题。不像有些只能借住茅屋的,连炭柴炕席都没有,那才是真的风雨难蔽,寒饿交谪。 祁垣一直以为自己现在的生活是最惨的,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出。再看方成和,回来之后便换了一身绢布衣服,显然那身寒酸的襕衫对他而言却十分珍贵,不免唏嘘起来。 方成和这人极聪明,若是去经商,那必定也是陶朱端木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