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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谎不是?“阿音剥了一个花生,“夏姬出了名的美人儿,能是你这幅样子?” 涂老幺被她剥花生的脆响逗弄回神,怔怔然伸手从她绢子里抓了几个碎壳子,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一门心思剥着,听完阿音的言语,才挨挨她的胳膊肘:“谁?你俩认得?” 夏虫不可以语冰,阿音冷笑一声,见怪不怪。 “这便是我原本的模样。”那夏姬仓皇一笑,幽幽望着阿音年轻丰腴的眉眼,也不知是惋惜还是怨毒。 院子里收的京班子醒了,咿咿呀呀吊着嗓子——“休要噪,且站了,薛良与我再去问一遭,听薛良一语来相告。” “我自小生得平凡,机缘下得了瑶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媚于人呀,这才有了蛾眉螓首,这才有了仙姿佚貌。” 她一步一颠碎碎行了几步,弱柳扶风似的,似极了一位曲裾缠腿,仪态万方的佳人。 “得了美姿容,我自是万分小意惶惶,唯恐一日丑了怪了,又现了原形。其后我发觉,那瑶草吃了便吃了,是再不能吐出来,可却有一样,任王公诸侯难逃其势,那便是——子丑寅卯,春夏秋冬。岁岁如洪流,美人终迟暮。” 她西子捧心似的蹙了眉间:“我遍寻古方,日日祷祝,终于少室山脚下一古庙中得了神眷,我遇着了一位大人。大人听了我的哀思,怜我说,她可赐我永恒的时光,只要……我以永恒之情爱来交换。” “我献出了我尚未生发的情爱,获享不老不灭,恒如星辰之光阴。” “十五岁,我艳若桃李,名动天下,我同亲兄公子蛮偷尝禁果,青梅竹马。三年,仅仅三年,他便形同枯槁,永诀长眠。我父大怒,将我远嫁陈国,我同夫君琴瑟在御,赌书泼墨,共育一子,幼子未成人,夫君壮年离世。随后,我被赐与楚国连尹襄老,未几,他体弱难撑,亡于战场。而我年逾不惑,貌若二八,齿如瓠犀,顾盼生辉。” “我这才明白大人所言的话,我自我亲爱之人身上夺了光阴,再无一人能同我携手白头,相伴终老。” 阿音拿绢子拭了拭唇角,涂老幺不动声色地将凳子往后搬了搬,离夏姬远了些。 宋十九绕着夏姬瞧了两圈,又回到李十一近前来,自个儿爬上凳子,腿一撒坐下,抓阿音手边剥好的花生吃,她顾着阿音的形容,将右腿亦不自觉地架在了左腿膝盖上,一晃一晃似悠着秋千。 李十一瞥见,指头曲起在她二郎腿上一敲,宋十九抿抿嘴,放下脚规规矩矩地坐好。 “后来,我遇见了他。” 夏姬抬头,眼里流光溢彩,木齿一样梳理着久未开封的回忆。 “他唤作屈巫。我同他两心相印,海誓山盟,我思及自身境况,不愿他老死身旁,便复又去求那大人,祈求她收回赋予吾身之神力,若是没了他,不老不死之身可还有什么意趣呢?大人……她笑了,她说,我同时辰作了交易,时辰自会加倍偿还我。大人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我问屈巫,屈郎呀,屈郎,若我变得十分丑怪,你可还怜我爱我?” “郎呀郎,若吾姿仪不复,心悦吾乎?郎呀郎,若吾姿仪不复,心悦吾乎?!” 李十一将眼神黯下来,长长的睫毛投射下阴影。 她听见夏姬以比蚊蝇还轻的声音说:“他答,吾心悦尔,山海不移。” 夏姬的头天真地扬起来,眼里的情绪溢得满满当当,可究竟是老得太久了,老进了血沫子里,竟一滴新鲜的眼泪也没有。 “大人收回了赐福,我掠夺的时光悉数回返,不过三两日,我便成了这个模样。”夏姬老态毕现地一笑,“我的情郎呀,我海誓山盟的情郎,竟吓得尿将了出来,一面嚷着我是妖是怪,一面惊慌失措地将我扼杀在了日日欢好的琴房。” “我四十余岁展娉婷颜色,死三夫亡一国,屈郎待我如人间富贵花。然而一朝朱颜散尽,我却成了妖物。” 她呢喃了一句什么,李十一未听得清。 “她说啥?”涂老幺悄声问阿音。 阿音自然也未捕捉入耳,却认真地附耳过去,偷言道:“男人的嘴,哄人的鬼。” 李十一扫她一眼,余下的故事,她猜了个差不离。夏姬临死前,怨气同心头血一齐附在了这画上,又因着是古物被辗转拍卖,见多了情爱红尘,精魂炼成了鬼魄,藏身画内报复人间。 几月前吴老爷拍了它回来,又挂在了赵姨娘屋内,夏姬附身于赵姨娘,同吴老爷日夜缠绵,取其元寿,这才将吴老爷熬成了那副衰老的形容。 赵姨娘死后,这画随葬入了棺,同赵姨娘未散的阴气混作一处,更添本领,幻化了瑶草来迷惑下墓之人,而未受瑶草之蛊的李十一等人,却在开卷的一瞬被困在了这画内。 李十一琢磨了一会,想起了要紧的缺漏,问道:“那位大人,叫什么?” 夏姬道:“大人之名号,凡人自是不能直呼,我只唤她,九大人。” “九?”李十一拧眉。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宋十九身上。 宋十九扯了一个奶嗝,下巴上沾着一粒花生壳,摆着小手,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 “九大人。”她咬着重音奶声奶气地重复了一遍,十分委屈地说:“我小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