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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人儿身上的衣裳只盖了一半,绕过横七竖八的桌椅,懵懵懂懂地往屋外走,走至阶梯处停下来想了想,小腿一撒一屁股坐了下来,同李十一睡前那样吹了会子风,又爬起身来进了屋。 再上床时身手已利落许多,她手脚并用爬至李十一身边,替自个儿将被褥拉上来,见李十一仰躺平卧,双手交叠在腹部,修长的两腿交叉,便也抻了抻两节小腿,想要将其拧在一处,却无论如何也学不成,遂放弃,头一歪进了梦乡。 翌日清晨,李十一梳洗完毕,又上了乔装,心事重重地望了床榻一眼,沉吟着行至桌前,牛皮书里翻出一个拇指长的纸人儿,提起一旁的朱砂笔胡乱写几个字,又念了个诀,那纸人竟立时翻身而起,稳稳当当地站住,极有礼貌地行了个礼,声音孩童似的清脆:“十一。” 李十一“唔”一声,敲敲它脑袋:“叫涂老幺来。” 纸人领命而去,顺着桌腿子滑下地,沿着墙根儿站定,又拾掇了一块枯树叶顶在脑门儿上,一溜烟跑了。 这边厢给涂老幺给婆娘做好了饭,正搬了板凳坐在院子里洗腊肉,忽而见墙根儿处游来一小片枯叶,似被蚂蚁搬着似的朝它飘来,堪堪至腊肉边停下,他正纳闷,见那叶子翻了开来,露出一个小巧的剪纸人儿,毕恭毕敬地弯了腰:“涂老幺!” 涂老幺骇得差点自凳子上跳起来,指着它道:“你你你……你是个什么玩意!” 纸人儿十分懂礼节的模样,并着腿站着:“十一喊你过去。” 语毕它又将树叶子顶起来,似一个打着伞的绅士。 “十一姐的传话宝贝?”涂老幺东倒西歪地打量它,又伸手将它的叶伞拿起来,待纸人抗了议才搁回去,裤腿上擦了两把手,往厨房里走去:“您…你等会儿,我刚熬了粥,给十一姐送上两碗。” 不多时涂老幺拎了一个篓子出来,同那纸人一齐贴着墙根儿往李十一家去。 隔壁家的老母鸡刚下了个蛋,咯咯咯地邀功,打破了涂老幺同李十一大眼瞪小眼的沉默。涂老幺咧着嘴角,难以置信地伸手往床上一指,牙花子都艰涩起来:“这,是宋十九?我昨儿抱回来的那个?” 李十一点头,抱着双臂靠在墙边,阳光自她的发梢处跳进来。 “亲娘啊!”涂老幺凑近了看床上的宋十九,脸庞仍旧圆得同银盘似的,只下巴略略回收了些,眉眼仍是那个眉眼,却似被西洋镜放大了一号,换了一身花布衣裳,此刻肉墩墩地坐在小床边儿,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涂老幺扯扯她的手,又拽了一把她的脚,再看一眼她长过耳朵的头发,怎样也想不明白,昨儿才接生的小娃,怎的一夜之间就长成了一岁的模样? 李十一撇嘴,无奈摇了摇头,走至饭桌边,将涂老幺的吃食拿出来摆上,腿一勾坐下,执起粥碗囫囵喝了一大口。 涂老幺心有余悸地瞪了宋十九半晌,才跟着过去坐下,敲了一个咸鸭蛋,琢磨着问她:“怕不是个妖怪罢?” “不晓得。”李十一仍是这句话。 “她不吃?”涂老幺忽而想起来这茬。 “昨儿便喂过,不吃。” 涂老幺心事重重地添了一碗饭,掏心挠肝地想法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历?要不,再去那棺里问一回?” “不成,”李十一摇头,细细解释起来,“人死投胎后,棺木里通常会残留一两分精魂,这问棺便是问的这精魂。精魂形态薄弱,为无主之物,若要它开口答话,必先问其来处,复问其归处,令其找回些许意识,这才有了生前的记忆。” 涂老幺听得一愣一愣的,剥蛋壳的动作亦慢了下来。 “而精魂有了些许神识之后,仅能回答一个问题,若问得多了,精魂有了思想,便极易炼成魄,魄聚魂,魂修体,便成了常人所道的——鬼祟之物。” 涂老幺勉强听了个明白,简言之,一个棺材只能问三声,答一回,多的便不能够了。 他徐徐吁叹一口气:“还有这个讲究呐。”他忧心忡忡地舔了舔嘴皮子:“这可怎么办好?” 李十一将碗搁下,沉吟道:“吃过饭,同我一道出门。” 世道越艰难,烟花柳巷之地却越热闹,胡同道儿里浸着腻人的水粉味儿,自砖瓦墙缝里透出来,堆至倚门卖笑的簪花人脸上。 涂老幺满脸堆笑地躲过那妙龄姑娘抛来的绢子,揶揄地碰了碰目不斜视的李十一:“您这熟门熟路的,瞧不出来呀。” 李十一单手抱着宋十九,见她攀揽着自个儿的脖颈,抻着小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便左手一按将她的后脑勺轻柔地按下去,令她乖巧趴俯于自己的肩上。 小小的呼吸湿润又温热,同她卷翘的睫毛一齐忽闪在脖间,李十一斜目瞥一眼,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她软糯的腰身。 木梯咯噔作响,涂老幺同李十一进了一处院落,又蹬蹬瞪地上了楼梯,再绕过几间镂空雕花的厢房,停在了尽头处。李十一还未抬手敲门,便听得里头一句酥娇入骨的软声:“进来。” 屋里燃着百合味儿的帐中香,咕噜噜煮着六安茶,一把瓜子壳儿扔在地上,壳上沾染着新鲜的胭脂,修长白皙的长腿自旗袍缝里荡出来,勾着一只精巧的绣鞋,在瓜子壳上方晃啊晃。 才晃了三两下,绣鞋便落了地,那主人将手中的瓜子往桌上一扔,倚着身子靠到桌上:“哟,哪里来的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