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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晋市和大都都是习惯大年三十上午拜祭先人的,苟杞以为自己大年初一来肯定碰不到熟人,结果居然就碰到了。是早先在同一条街上住着的邻居杨婶儿。一个虽然有些碎嘴子但却是街上为数不多的不忌讳她家做殡葬用品生意的人。 杨婶儿得有四五年没见到过苟杞了,她瞅了好几眼犹豫着叫出苟杞的名字,然后惊讶地夸奖苟杞长高了、漂亮了、是个大姑娘了。 杨婶儿扯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嗐呀,我最近眼睛老疼,跳着疼,早上睁开眼就疼。我一个远房表姨能掐会算,她说这是我婆婆在给我捣乱呢,叮嘱我年初一带着我婆婆生前最喜欢的食物来拜祭她。喏,你瞧这陈记烧鸡、桂花糕、米酒。表姨特别跟我说上午不能晚于九点三刻来。嗐,我新家住得远,八点就得出门了。你就瞧吧,今儿来不及伺候小祖宗们起床,回去我儿媳妇又得给我使脸子了。” 苟杞顺着杨婶儿噼里啪啦那一大篇内容问:“你们搬家了婶儿?大卫哥也有小孩了?” “啊,是啊搬家了,你们搬走第二年我们就也走了。你大卫哥的小孩儿出正月满三岁,转眼都能送幼儿园了。”杨婶儿说。 苟杞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提了提唇角,问:“我奶奶以前常念叨大卫哥命里有子……” 杨婶儿没等苟杞说完便爽声道:“借你奶奶吉言,你大卫哥两口子消停下来顺其自然以后,居然生的是龙凤胎。两家的根儿上可都没有龙凤胎先例。” 苟杞一愣,片刻,道:“那可真好。” 苟杞给爷爷奶奶倒了酒,收拾起墓碑前的供品,跟着杨婶儿一道往外走。杨婶儿得知苟杞现居大都,盛情邀请苟杞上她家吃饭,饭后再回大都。苟杞托词“得去看看姥姥”,杨婶儿只好作罢了。 “你姥姥最近几年明显见老了。”杨婶儿说,“你大卫哥和你嫂子的订婚宴上,我碰见你姥姥、你妈姊妹三个以及一些旁的什么人在隔壁厅吃饭。你姥姥那时虽然开始长白头发了,但一件印花外套、一条九分阔腿裤、一双方根高跟鞋,跟你妈肩膀抵着肩膀坐着,跟对儿姐妹花似的。但年前超市里碰见,她就有些显出老人样儿了,腰身倒是不怎么佝偻,眼窝子深了些,我瞅着腿脚好像也不怎么利索了。” 苟杞的大脑在听到前两句话的时候就空白了。她的眼睛微微瞠大,片刻,不堪西北风肆虐泅出生理性的湿意。 积云上面的高空有个聊胜于无的镶着毛边儿的太阳,但不过一疏忽,它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不走了?”杨婶儿回头问。 “啊,来了。”苟杞说。 第十二章 哪儿都别去,不要回头 1. 苟杞坐在桔山陵园站的长凳上沉默望着长天。去她姥姥家的公交车开过去两辆了,她的屁丨股却仿佛被粘在长凳上了,动都没动过。杨婶儿离开前突然抓了抓她的手,叮嘱她“以后好好儿的”,她微扯着唇角点头,并不知道自己面色惨白。 其实姥姥不止一次说过,赵荷珊当年嫁到苟家,自个儿是不愿意的,她看不上苟杞父亲老实。但“老实”是老一辈人挑女婿的首选品质。 “花炮厂多赚钱啊,即便只是个家庭小作坊,一个月的纯利也能抵我跟你姥爷俩人一年的工资。再说你爷爷奶奶做的殡葬用品生意利润也大得很。你妈她叫我们给惯坏了,没过过苦日子,不知道钱有多重要。” “再说你爸这个人,他确实是个粗人,刚跟你妈交往时一言不发,后来熟了知道他为什么一言不发了——他张嘴要是不带点儿脏字就跟不会说话似的。但这个人心里时时刻刻都装着你妈,只要你妈开口,他什么都愿意给。” “我跟你姥爷就天天劝你妈:东街的谁谁倒是长得漂亮,但他一肚子花花肠子,你跟他过日子,一时一刻都得跟防贼似的防着他周遭的女人,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趣?西街的谁谁确实脾气好,这点儿没得挑,但家里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说句难听的,你想多买件衣裳他们全家都得少吃三顿肉。总之,就这么着哄着吓唬着,你妈嫁给了你爸。” 总之,赵荷珊以为跟着苟杞爸爸能吃喝不愁——最开始嫁过去的那些年也确实如此。但好景不长,国家开始严查这种小作坊,这使得“一个月的利润抵两个人一年工资”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赵荷珊的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便渐渐没有好声气了。 再然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彻底掀翻了赵荷珊的生活。 爆丨炸原因是花炮原料药剂和成品贮存不当。在这次事故中,一共有三人丧生,苟杞爸爸和在他作坊里工作的街坊两夫妻。苟杞爸爸当场去世,街坊两夫妻是在医院里相继去世的。 苟杞爸爸去世以后,苟家多年积累的所有财产,包括在晋市市中心刚买的新房,全部用来抵债了。但这些仍是不够。去世街坊的亲人没有拿到足额的赔偿,三不五时地上门闹事,有一回甚至把赵荷珊堵在商场里给了两个耳光。 赵荷珊当时正带着苟杞吃饭,在商场角落的食材自选小火锅店里,苟杞仍记得那家店的价格,是十八块八一位。闹事者斥她们“有什么脸出来吃火锅”,“啪”、“啪”两个耳光打得赵荷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此处有几句话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