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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杞曾经在很多个夜里蹲在地上盯着叠得方方正正的白塑料袋发呆。陈雯锦在跳楼的两个小时前曾经来找过她。后来查监控得知,她当时带的不是白塑料袋,是个很精致的纸质小提袋。但苟杞假装家里没人,没有给她开门。陈雯锦大约是怕高空坠落漂亮的纸袋子不如系紧的白塑料袋牢靠,离开苟杞的住处以后便不知去哪里换了。 “你为什么不给她开门!你这个晦气的坏心眼儿的王八羔子!我女儿就是被你给逼死的!我盯着你呢你出门必被车撞死!”陈雯锦的妈妈眼睛猩红,她虽然被警察挡着,仍声嘶力竭地越过众人骂她。 “你说我为什么不给她开门?我被拘留被退学的时候你给我开门了吗?!”苟杞站得笔直,盯着她的眼睛反问。 …… 苟杞正在一些旧事里神游,有个人脚步略虚浮地来到她面前,故意挡住了她的视线。他回头顺着她的目光向上看,不解地问她:“也没有星星,你在看什么?” 苟杞不想理他,但片刻没忍住,仰着头瞅他,说:“你喝酒了眼前应该有星星吧?” 元榛踉跄了下,扶了把她的肩膀,在她身边坐下,说:“也没有,没喝到那份儿上,眼前只有个很不开心的小姑娘。” 此时将近午夜,大西北地区,温度零下。 元榛松松垮垮的黑羽绒服里是刚及脚踝的浴袍,大约是年轻,火力壮,脚上连双袜子都没穿。苟杞一度想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他,但感觉这种行径有些不恰当,默默思量片刻,给了他自己的暖手宝。 元榛伸手轻轻推了下苟杞的脑袋,结果苟杞没有怎么样,他自己反而头晕眼花。 元榛缓缓说:“我跟办我们这个案子的警察聊了两句,他说你大冷天的跑去护城河,是因为你的房子是租的,你不想坑了房东,房东是个聋哑人,就靠着收房租过日子。苟杞,不管你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模样,你内里仍是温柔的,你遇到了最过不去的坎儿,但下意识的考虑里仍然有别人。当然,我也知道那晚你确实是有一些恶念,人人在某个瞬间都会如此,但过去就过去了,你救了我,她也仍活着。” “……我没有后悔把她踹到河里。”过了片刻,苟杞说。 元榛有些迟钝地半晌“嘶——”一声,给了苟杞“我知道你在嘴硬”的一瞥。他用不太灵光的脑袋琢磨了片刻,故作自然地轻轻抓了抓苟杞的手,然后借着打呵欠松开。 元榛最近常常觉得伤脑筋,他知道她正在低落的情绪中,他想安慰她,但男女之间肢体接触的这个度真的很难把握。他是给过她两个拥抱——护城河河岸上生死攸关的那个不算——但拥抱这种需要大面积身体接触的安慰方式最起码在两个并不熟悉的男女中是特别不合适的。 “你能看见鬼吗?”苟杞突然问他。 元榛知道她不需要答案,便只静静注视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苟杞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轻声说:“我小时候有一天撒谎说我能看见鬼。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这样无聊的谎,但是街上人们传着传着我就没有朋友了。” “小孩儿总会撒些大人没法理解的奇奇怪怪的谎,比如我小时候煞有介事地跟人说,曾亲眼看到我妈脱掉工装变身成脑袋上没毛的E.T.。”元榛说,他默了默,敛去笑意,瞧着老也打不起精神的苟杞,“你爷爷奶奶原先是做殡葬用品生意的,很多人本来就忌讳这个,跟你撒谎没关系。” 元榛几乎能想象到苟杞的童年乃至少女时代。她生活的周遭充斥着寿衣、骨灰盒、冥钞、奠烛、锡箔、黄纸、线香,她出门跟小伙伴玩儿颈间发顶大约还沾染着骨灰盒未散尽的木头味儿或奠烛黄纸灼后遗留的香火味儿,所以她的朋友应该不多,且大部分仍然多多少少忌讳她,只要生活里一有些风吹草动就往她的方向联想。 苟杞长长“啊——”一声,没有意义地勾了勾唇角,没再说什么。她没问他是从哪儿打听的。因为既然他仍能记得她是二高的学生,她的事情就并不难打听——章伶桐一伙儿早就给她传得人尽皆知了。他应该也知道她爸爸原先是做花炮生意的,并死于花炮贮存不当导致的爆炸。她想。 苟杞猜得没错,元榛确实知道那些,但不止于那些。他还知道她家因为爆炸事件赔得精光,还知道她有个叫陈雯锦的朋友去年因为重度抑郁跳楼自丨丨杀,她自丨丨杀前在胳膊上绑了个钱袋子,留下遗书里面的钱是给苟杞的……这些事情因为都上过本地新闻,也都并不难查到。 “……绑着手脚掉进河里是我这小半生到目前为止最害怕的时刻,”元榛目不转睛瞧着面前总是没什么精神的女生,“还好你出现了。”他说。 苟杞目光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半晌,微不可察地轻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元榛不再言语,陪着苟杞静静坐着。大冷天的,大半夜的,苟杞胳膊肘杵着膝盖趋前坐着,元榛靠着椅背半后仰坐着,两人因为不熟极少交谈,但二十多分钟过去了,并没有谁觉得不舒适。 夜风里湿意越来越重了,苟杞也觉出有些困了,她回头瞧着元榛,说“回吧”。 元榛把暖手宝放回苟杞膝上,有些费劲儿地要起身。结果起了两次都失败了。他现在的状态是,大脑仍然算是清醒的,但四肢发软使不上劲儿。他挫败地叹了口气,后悔经不住于导挑唆最后喝掉的那两杯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