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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秦锐在时,时时刻刻督促她练武。白天在练武场,晚间则在书楼。 白日里,秦孤桐打拳挥刀虎虎生威,护院们都围观喝彩。而夜间在书楼中却是另一番光景,拳打书架、脚踢隔扇,一趟拳下来鼻青脸肿,全身青紫是常事。 不敢哭,扁扁嘴,偷眼瞧着一旁的父亲。实则黑暗中也看不清,却能觉察到那种威慑与温柔并存的目光。稍候一会,父亲会走上前蹲下,大手放在她头顶,揉一揉,叹口气说:“唉,离了我你怎么办。” 出鞘无声,挥舞无形。 父亲仿佛还站在漆黑的书楼里,默默地注视着心爱的女儿。年少的武者在书架间挥刀,招式纵横凌厉,身法如鱼戏水。气劲缠绕刀身,切刃的刀尖折射着隐约的月光。 十三式“捭阖刀法”,张、弛、行、藏、阴、阳、开、闭、纵、横……刀光闪耀,招式递进,不敢哭的女童一点点长大。十三招武毕,秦孤桐握刀站在书楼里。刀尖斜指着地面,漆黑中没有影子。耳边似乎还有刀锋破开空气的低鸣,而父亲的叹息再也不会响起。 她孤零零地站在过道中间,那一排排书架仿佛巨人,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她。收刀回鞘,手指拂过蹀躞带,炙热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黄铜钥匙。 时间在这一刻陡然静止。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骤然放大,瞬间充斥着她的耳膜。秦孤桐静立片刻,默默将横刀系在腰后,一步步走进书楼里间。 书架移动,暗门开合。无光的地道里,心跳和呼吸的呼鸣盖过脚步声。 打开铁门的瞬间,秦孤桐生出悔意。她手扶着门框,僵持在原地进退两难,连掌心那块寒铁都被焐热。前方什么也看不清,而身后不必回头也知道是一片黑暗。她并非胆小惜命的人,只是年幼时经历死亡的恐惧如同心魔一般笼罩着她。她渴望安宁,向往安逸平和的生活。 纵使需要对着方府的老爷少爷管事客卿点头哈腰,纵使困守在充斥尘腐之气的书楼里,熟悉的一切总是可以让人心安。 可今夜不知怎么的,心中明明知道不应该,却管不住手脚。似乎有谁在蛊惑着——去看看,去看看。 所有的胡思乱想,在踏过铁门的瞬间都消散。秦孤桐屏气凝神,极力回忆着每一步落脚的位置,竟不知不觉走出了洞口。 进入山谷,似有清香幽幽,瞬间安抚了秦孤桐不安焦忧的心。抬头见明月被高高的山峰遮住,只露出小小的弯角。山谷中静谧而热闹,飞鸟的羽翼划过树叶,虫儿在草丛中高歌,呼朋引类。小溪敲打岩石,清脆悦耳。山谷中无风清凉,秦孤桐放缓脚步,感受着这平和而又充满生机的气息。 深吸一口气,幽香盈盈。胸中烦闷尽消,周身气息流转顺畅。 三更半夜,天黑夜凉。秦孤桐站在幽谷中不知去向何方。自然是不能去敲慈姨的木门。她虽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但万一惊扰了老人家那也不好。想到这里,秦孤桐干脆沿着地上的碎石路,漫无目的往另一边走去。 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香气勾引着她。那香味像金秋的桂花,有着让人目眩魂颠的甘甜,舌尖都忍不住生出津液。 秦孤桐身不由己地被牵引。 苍苍晚色,曲径通幽,绕过一丛竹林,眼前竟出现几间屋子。秦孤桐心中生出几分警惕,远远地看着。 月升中天,照亮山谷。 秦孤桐犹豫再三,握紧刀柄,慢慢走近那一排三间屋子。近了才看清,居然都是砖瓦屋,瞧上去精致牢固。看似是一明两暗寻常屋子模样,但秦孤桐却觉得骇状殊形,透着古怪。 正疑惑间,她突然觉察身后有人!秦孤桐心中一惊,“噌!”一声,拔刀转身一气呵成。 这排砖瓦屋在高地上,而一侧低洼处居然还有一间大屋。秦孤桐大意之下居然没有察觉到,也不知那屋子里的人在窗边站立了多久? 距离太远,那人又在屋中,整个藏在暗处。秦孤桐只能隐隐地看见一个轮廓。感觉对方静默寂然地无息注视着自己。 “在下并无恶意,惊扰阁下,在此赔礼了。”僵持片刻,秦孤桐收刀回鞘,拱手致歉。如此远的距离,想来慈姨如何也不会听见的。但此人住在谷中,怎会与慈姨不相识。 秦孤桐暗自担心,懊恼自己莽撞。然而屋中人还是那般安安静静站在窗口,不动不语。秦孤桐知自己此刻最好转身离开,回去睡一觉,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只是今夜一直不安分的心,此时又雀跃欲试。 深吸一口气,甘甜的香味充斥五脏六腑。秦孤桐抬手紧握刀柄,续而松开,慢慢走近。 微弱的月光,勾勒出宽袍披发的剪影,清瘦单薄得让人隐隐生出期待。突然风起,吹开那人额前的长发,幽暗空洞的眼,惨白的脸上满是狰狞伤痕! 秦孤桐僵在那儿不知所措,回过神来已是一身冷汗。 那一身长衣,被风吹动,显得空荡荡的。秦孤桐看在眼里,瘆在心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4章 龙眼 “你是谁?为何在此?” “我叫秦孤桐,清风响万松,寒玉奏孤桐。” “我在方府做事,负责看管书楼。” “平时也就晒书打扫,日子清闲无趣。” “偶尔我也会偷偷出府下山,山下其实也寻常。若说新鲜好玩的,近日来了个说书人,唱作俱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