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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是骗我的吧?将我诓出阳明山,将我诓来这是非人间,独独留下我们孤儿寡母……” “我恨他,但我不后悔……” 这些是埋根在苏夜灵魂深处的一段记忆,也是一段本欲掩埋,不愿被人所知的记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对那些窥探人记忆的神器那么厌恶过。 苏夜怎么也挪不开自己的手掌,若不是灵脉被禁锢,他甚至想召出霁尘剑,将手腕斩断,彻底切断联系。 无论他如何挣扎,窥探他灵魂深处记忆的神器——三生石,并没有打算停下来,画面源源不断呈现。 甚至强行将他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住的潜意识中的记忆也暴露出来。 他的母亲苏司情,曾经也是个脾性柔和,却柔骨铮铮的美人。 那是苏夜出生不久后的事情,咿咿呀呀还不会说话的小孩,被女人抱在怀里,咕噜着葡萄大的眼珠子转个不停,视线在自己的母亲,和母亲面前的男人身上徘徊。 苏夜只记得,自己有记忆的时候,就独自跟着母亲生活,先是在城郊的小院中,过着无人打扰的生活,再后来不知怎么,仓皇间连夜被自己母亲带着离开,去了一方墙高窄巷的后院中过日子。 那后院便是一方秦楼楚馆的柴房和浣衣处,莺莺燕燕,纸醉金迷的热闹只一墙之隔在外,彼时的苏夜对墙外的前院好奇的很,总是妄图爬上墙去看一眼,却每每都被鸨娘棍棒驱赶。 他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踏入前院,要面对的就是幼年唯一的玩伴的惨死。 那是他第一次杀了人。 他不知道那是杀人,他只是想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但终究是发生了,甚至间接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他对他的母亲应该是没什么感情的吧? 他是这样想的。 要不然,他母亲为他挡下那些矜贵的报复时,他的母亲为他血溅当场时,他的母亲死在那个冰冷的夜里时……他怎么会不哭呢? 他很平静,兴许是吓傻了,又或者是直面了小叶子的死亡后已经麻木了,又或者他心里也很希望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折磨他的这位母亲死掉吧,这样,就没人会在每个月圆之夜抓着他的手腕放血了。 “是不是很疼啊?”小苏夜跪趴在奄奄一息的女人身边,深情木讷,无悲无喜。 他的手轻轻抹去自己母亲脸上的血渍,又去触了触她手臂上狰狞不堪的伤口,那些伤口像极了他每个月手腕上都会多出一条的疤痕。 女人的喉咙被血污堵住,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眸悲悯地看着苏夜。 “……小杂种,也很疼呢……真的,真的很疼,你也很疼吧……” 苏夜以前不叫苏夜,他没有名字。 离开城郊小院前,苏司情还会喊他一声宝宝,后来她疯魔了,一看见他心情就极差,什么脏话都骂的出口,喊得最多的就是“小杂种”,楼中的鸨娘觉得有趣,也带着整个楼的小厮、花娘喊他“小杂种”。 他没有读过书,起初不懂是什么意思,别人那么喊他,他就笑着应一声,于是喊他的那人便被逗笑了,多赏他一个馒头吃,或者是少罚他一顿鞭笞。 苏夜对这个名字欢喜的不得了,甚至很自豪地告诉同巷的同龄孩子,自己有名字的,叫“小杂种”! 那些孩子感受不到苏夜的喜悦,甚至厌恶嫌弃地放出狗,追着苏夜满巷子乱跑。苏夜不觉得是那些孩子在针对自己,他心中笃定,定是因为自己经常吃不饱,偷摸着吃狗食,被这些狗察觉了。 一个来寻欢作乐的名门矜贵,死在了花楼里,不是得了什么花·柳病,也不是死在了温柔乡,而是被一个后院的小厮杀死的,是被一块带着木屑的腐朽木板穿破了喉咙。 有人亲眼看见小苏夜浑身是血,似提线木偶般木讷着走出了花楼,整个前院人声鼎沸,尖叫不断。 他不晓得跑,也不晓得怕,甚至又走回了后院,给自己换了一身依然是缝缝补补了无数次的破旧衣袍,那细密的针脚还是小叶子亲手添上的…… 他默默坐在水井边,一遍遍洗着适才那件沾了血的破旧衣裳,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可是他已经没有别的衣服了啊…… “啪——” 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力道太大了,他猝不及防摔倒,带翻了一盆混合着污血的水,水洒回了水井中。 苏夜心想,水和血再也分不清了,明天是不是全楼的人都要喝这脏了的水啊? “畜生!孽畜!当真是个不省心的!你非要害死我才肯罢休吗?你和你那父亲一个样子……” 声音太熟悉了,苏夜掀开眼帘斜睨去。 哦,苏司情啊,他的母亲。 后面,苏司情说了什么话,苏夜听不清了,那一巴掌震的他头脑嗡鸣,耳边的声音变得渺远不可琢磨,只觉得困得厉害,他很瘦小,即使七八岁了,还是瘦弱的很,被一个女人单手拖着,也不费太多力气。 苏夜实在是累了,睡的很香甜,耳边是什么嘈杂打闹声,扰人清梦,苏夜皱了皱眉头,没打算睁开眼睛,就这么睡着了。 梦里什么都有……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被塞进了一个逼仄狭小的黑暗空间中,是他习惯了的柜子,意识到身处何地时,他浑身战栗,尽管是隆冬腊月,尽管是衣裳单薄,可毛孔中依旧渗出细密的汗珠,冷汗涔涔,纷纷滚落,顺着眉睫滑落进眼中,眼里湿润一片,但不会是眼泪。 --